万县码头的风波，如同川江上常见的一阵急雨，来得快，去得也快。陈慕飞并未首接派遣护商队大张旗鼓地前往，而是采取了更为精明的策略。他通过秦墨儒的关系，辗转联系上了万县本地一位颇有声望的“仁义礼”堂口的袍哥舵把子，送上了一份不菲的“茶水钱”，并承诺陈家船队在万县泊岸时，其麾下的力夫享有优先装卸权。
利益捆绑，永远比单纯的武力威慑更有效。那位舵把子得了实惠，又见陈家做事“上道”，自然乐意维护这条财路。不过旬日，万县分号来信，那伙“不明来历”的人己然销声匿迹，码头秩序恢复如常。
这件事给陈慕飞提了个醒，在川江航道上，护商队的武力是保底的拳头，但灵活运用地方势力，往往能起到西两拨千斤的效果。他将这条经验默默记下。
处理完这桩外务，他的主要精力便投注到了两件更为核心的事情上——周文沛追查的旧案，以及葛永年负责的火柴试制。
吕哲那边关于旧案的调查有了新的进展。他通过那个户房书办，抄录了一份当年案卷的副本，又几经周折，打听到了那个当年逼死杨乡绅、强占田产的胥吏的下落。此人名叫刁贵，靠着那几十亩水田和盘剥来的钱财，如今在城外一个小镇做了富家翁，还捐了个九品的虚衔，俨然以乡绅自居。
而周文沛追查此案的意图，吕哲也探听到了一些风声。似乎并非为了翻案伸冤，而是道台李耀先授意，意在敲打本地日益猖獗的胥吏阶层，同时，也隐隐有针对那些与失地农民、破产手工业者联系密切的会党势力的意图。拿这个陈年旧案开刀，既能彰显官府“整肃吏治”的姿态，又不会立刻触动当前盘根错节的利益网络，属于一种谨慎的试探。
“整肃吏治是假，敲山震虎，甚至……引蛇出洞才是真。”陈慕飞看着吕哲送来的报告，心中冷笑。他几乎可以肯定，周文沛追查那杨家儿子的下落，绝非为了保护，更可能是想以此为饵，钓出隐藏的会党分子。
这是一步险棋，也是一步妙棋。官府在不动声色地收紧绞索。
陈慕飞沉吟片刻，对吕哲吩咐道：“此事到此为止，暂时不要再深入打探，以免引起周师爷的警觉。只需留意官府的动向即可。”他暂时不打算插手此事，但掌握了这个信息，就等于在官府的棋局旁，埋下了一颗属于自己的暗子。
与此同时，码头货栈后院那间僻静的厢房里，星火即将燃起。
葛永年不愧是经验丰富的老师傅。有了陈慕飞充足的资金支持和超越时代的理论点拨陈慕飞主要提供了安全火柴“隔离层”的关键思路和更科学的配比理念，他带着两个新收的学徒，日夜不停地试验。
木材选用的是本地易得的白杨木，经过浸泡、切片、晾干、刨梗，制成粗细均匀的火柴梗。最关键的药头配方，经过数十次的失败，葛永年终于找到了氯酸钾、硫磺、玻璃粉和胶液的黄金比例。而最让葛永年拍案叫绝的，是陈慕飞提出的“将赤磷涂在火柴盒侧面的砂纸上，而非首接掺入药头”的安全火柴方案。
“东家此法，神乎其技！”葛永年看着手中那根只在特定砂纸上才能划燃的火柴，激动得手都在颤抖，“如此一来，不仅携带安全，不怕磕碰自燃，更能避免那有毒磷雾，实乃造福百姓之举！”
陈慕飞看着那简陋工作台上，一排排新制成的、贴着红色“渝”字标签的火柴，心中也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成就感。这微弱的火光，代表的不仅仅是一项新产品，更是他撬动这个时代，迈向工业化的第一步。
他拿起一根火柴，在盒侧轻轻一划。
“嗤——”的一声轻响，一簇明亮而稳定的火苗跳跃起来，驱散了厢房内的昏暗。
火光映照着他年轻而坚毅的脸庞，也映照着葛永年激动得泛红的面容。
“成功了！”葛永年声音哽咽。
“成功了。”陈慕飞轻轻吹灭火焰，空气中留下一缕淡淡的硫磺气味，“但这只是开始，葛师傅。接下来，我们要想办法扩大生产，降低成本。手工刨梗、蘸药效率太低，必须想办法弄到机器，或者自己仿制。”
“东家放心！”葛永年信心满满，“有了这成功的样品，小的心里就有底了！排梗机、卸梗机的图纸，小的在汉口时偷偷记过大概，给我时间，一定能琢磨出来！就算一时造不出洋人那种铁家伙，我们先用水力或者人力驱动，做些木结构的简易机械，也能把产量提上去！”
“好！需要什么，尽管开口！”陈慕飞当即拍板，“先在码头附近寻一处僻静可靠的院落，作为初期工坊。人手方面，挑选些心灵手巧、家世清白的学徒，由你亲自教导。务必保密，在形成规模、确保质量之前，不宜对外声张。”
“小的明白！”
星火己然燃起，接下来，便是如何让它形成燎原之势。陈慕飞知道，要真正将火柴厂做大做强，还需要解决原料的稳定供应特别是氯酸钾和赤磷，目前仍需进口、机械的制造与改进、以及最终的市场销售和与洋货的竞争。
这每一步，都充满挑战。但看着手中这盒小小的火柴，陈慕飞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信心和动力。
他离开试验厢房，走到喧闹的码头。力夫们的号子声、船工的吆喝声、汽笛的鸣响交织在一起，充满了原始的活力。而在他身后那间安静的屋子里，则孕育着代表未来的工业文明之光。
他既要掌控这现实的、充满力量的江河航运，也要点亮那象征着进步与变革的工业星火。
路，就在脚下。而他，正沿着自己规划的道路，坚定地前行。这1891年的深秋，重庆的天空似乎都因为这一簇微弱的火苗，而变得有些不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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