码头风波过后,陈慕飞在陈家内部的地位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下人们看他的眼神里,多了几分真正的敬畏,而非仅仅因为他是“少爷”。刘掌柜汇报事务时,腰弯得更低,细节交代得也更详尽,甚至开始主动请教一些“小问题”。
陈慕飞心知肚明,这只是开始。他利用在码头的时间,继续深入观察。他不再仅仅看账本和货物,而是将更多精力放在了“人”身上。
他注意到,那个叫赵奎的力夫头目,确实有些本事。他对手下的力夫赏罚分明,在码头上人面也熟,三教九流都能搭上话。但陈慕飞也发现,赵奎似乎与刘掌柜保持着一种心照不宣的距离,两人井水不犯河水,但绝谈不上亲近。
这日傍晚,货栈即将关门落锁,陈慕飞借口查看一批明日要装船的药材,留到了最后。伙计们都散去后,货栈里只剩下他和一个值守的老苍头。
他没有去药材区,而是悄无声息地来到了堆放杂物的后院。这里堆着一些破损的货箱、废弃的麻袋,角落里还有一间堆放旧账本和杂物的库房。他之前无意中听一个老力夫嘟囔,说有时深夜看到刘掌柜的心腹王先生在这里“清理杂物”。
夜色渐浓,月光被薄云遮掩,后院光线昏暗。陈慕飞隐在一堆破木箱后,耐心等待着。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果然听到轻微的脚步声。只见账房的那个王先生,提着一盏气死风灯,鬼鬼祟祟地溜了进来。他左右张望了一下,迅速走到那间旧库房门口,从怀里掏出钥匙打开了门锁。
陈慕飞屏住呼吸,借着门开的瞬间,他看到库房里并非全是杂物,靠墙竟然堆着几个看起来颇为结实的木箱,与周围破败的环境格格不入。
王先生进去后,很快又出来,手里似乎拿着一个小布包,迅速塞进怀里,然后锁好门,匆匆离去。
陈慕飞没有打草惊蛇,心中己然明了。那间旧库房,恐怕是刘掌柜等人中饱私囊、隐匿赃物的所在。那些木箱里,装的恐怕就是账面上“损耗”掉的真金白银或是贵重货物。
他没有立刻发作。扳倒一个经营码头多年的老掌柜,需要确凿的证据,更需要合适的时机,否则容易打草惊蛇,甚至引发父亲的不快,觉得他急于夺权,不能容人。
几天后,一个机会送上门来。
一艘从宜昌上行的“江渝号”货轮在靠岸时,因为操作不当,船身擦碰了码头趸船,导致部分船体受损,货物进水。这其中,就有陈家托运的一批价值不菲的宜兴紫砂壶。
损失报上来,刘掌柜的处理意见是,按“意外损失”报备,由船运公司和陈家各自承担一部分。
陈慕飞仔细查看了损失清单和事故报告,又亲自去看了受损的货物。他发现,这批紫砂壶的包装极为草率,根本不符合运输易碎品的规范。而且,事故报告对责任划分语焉不详。
他找来当日负责监督装货的伙计,一番询问之下,伙计支支吾吾,最后才透露,这批货是刘掌柜的一个远房亲戚负责打包的,当时为了赶时间,草草了事。
陈慕飞心中冷笑,这恐怕不仅仅是失职,更有可能是内外勾结,故意制造“意外”,侵吞货物。
他没有去找刘掌柜对质,而是首接去找了赵奎。
他是在码头附近一家嘈杂的茶馆里找到赵奎的。赵奎正和几个力夫兄弟喝茶,见到陈慕飞,明显有些意外,连忙起身让座。
陈慕飞挥挥手,示意其他人散去,只留下赵奎。
“赵头,坐。”陈慕飞亲自给他斟了杯茶,语气平和。
赵奎有些受宠若惊,也有些警惕:“陈少爷找小的,有何吩咐?”
“吩咐谈不上,”陈慕飞看着茶馆外熙攘的码头,淡淡道,“只是想跟赵头打听点事。前日‘江渝号’撞船,损失了一批紫砂壶,赵头当时可在现场?”
赵奎目光一闪,沉吟片刻,道:“小的当时在卸另一条船。不过,听说了一些风声。”
“哦?什么风声?”
“听说……那批壶,打包的时候就很马虎,像是巴不得它摔了似的。”赵奎压低了声音,“而且,负责打包的那人,是刘掌柜的内侄,平日里就好赌,欠了一屁股债。”
陈慕飞点点头,和他猜的差不多。他话锋一转:“赵头在码头上讨生活,消息灵通。像这样的事,以前可有发生?”
赵奎看了看陈慕飞,见他眼神清澈而坚定,不像是来套话或者试探的,便咬了咬牙,道:“不瞒少爷,类似的事情,隔三差五总有。不是货损,就是‘损耗’,要么就是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杂项开支’。兄弟们拼死力气干活,到头来,好处却……”他没有再说下去,但意思己经很明显。
陈慕飞明白了,刘掌柜等人的行为,不仅损害了陈家的利益,也侵害了这些底层力夫的利益。他们克扣力钱,或者将一些本该由他们承担的损失转嫁到力夫头上。
“赵头,”陈慕飞身体微微前倾,声音低沉却清晰,“若我想整顿码头,让该得的钱落到该得的人手里,让那些蛀虫无所遁形,你可愿助我?”
赵奎浑身一震,难以置信地看着陈慕飞。他混迹码头多年,见过形形色色的东家,多是只顾自己捞钱,何曾有人关心过他们这些苦力的死活?更别说要动盘踞多年的掌柜了。
这位陈少爷,是认真的吗?
他看着陈慕飞年轻却沉稳的面庞,想起他前几日平息冲突的胆识,心中天人交战。这无疑是一场赌博,赌赢了,他赵奎或许能更上一层楼;赌输了,他可能在这码头再无立足之地。
片刻之后,赵奎猛地一抱拳,眼中闪过一丝决绝:“陈少爷看得起我赵奎,我赵奎这条命,就卖给少爷了!但有差遣,绝无二话!”
“好!”陈慕飞拍了拍他的肩膀,“眼下,你先帮我做两件事。第一,暗中收集刘掌柜及其亲信贪墨、舞弊的证据,越详细越好。第二,找几个绝对信得过的兄弟,我有用处。”
“少爷放心,包在小的身上!”赵奎郑重应下。
离开茶馆,陈慕飞心中稍定。掌握了赵奎这股力量,就等于在码头这潭深水里放下了一个探子,一双眼睛。
他回到府中,并没有立刻向父亲禀报紫砂壶和刘掌柜的事。他在等,等赵奎的证据,也在等一个能将刘掌柜及其党羽一举扳倒的契机。
他知道,父亲陈怀瑾并非对码头的弊端一无所知,只是牵一发而动全身,需要权衡。而他,要做的就是将足够的证据和压力摆在父亲面前,让父亲不得不动,也能顺理成章地动。
夜色下的陈府静悄悄的,但陈慕飞知道,这平静之下,暗流正在加速涌动。他站在书房的窗前,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嘴角勾起一丝冷峻的弧度。
这码头,是该变变天了。而这,将是他真正掌握实权的第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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