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
刺骨的冰冷，像是无数根细针，扎透了皮肉，首往骨髓里钻。
李瀚猛地睁开眼，吸入的第一口空气带着凛冽的寒意和淡淡的焦糊味，呛得他肺叶生疼。视线里是一片白茫茫的世界，鹅毛大的雪片无序地翻飞，砸在他脸上，瞬间融化，带来更深的寒意。
他不是应该在东南沿海参加代号“惊雷”的跨军区实弹演习吗？记忆的最后片段，是作为蓝军尖刀连排长的他，带着兄弟们突击红军指挥所，一枚偏离轨道的演习弹（他妈的，后来才知道是红方玩阴的，用了超规装药）在掩体附近爆炸，巨大的冲击波和火焰瞬间吞噬了他……
怎么一睁眼，就到了这冰天雪地？
他挣扎着想坐起来，全身立刻传来撕裂般的剧痛。低头一看，自己穿着一身破烂不堪、沾满暗褐色血污的古代戎装，式样……有点像宋军的制式？在外的皮肤布满青紫和刮伤，左臂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只是被破布条草草包扎，还在隐隐渗血。
这不是他的身体！虽然同样精壮，但这具身体更年轻，骨节粗大，手掌布满老茧，尤其是虎口处的厚茧，分明是常年握持兵刃留下的印记。
就在他惊疑不定时，一股完全不属于他的、庞杂混乱的记忆洪流，如同决堤的江河，蛮横地冲入他的脑海。
岳飞！字鹏举！相州汤阴人！
母亲姚氏，背上刺字“精忠报国”！
从军，抗金，转战河北……
宗泽老元帅……
汴京被围，二圣蒙尘……
记忆碎片如同破碎的镜片，闪烁着悲愤、决绝、不甘，还有……无尽的寒冷和虚弱。最后清晰的画面，是一场惨烈的突围战，身边熟悉的袍泽一个个倒下，一支狼牙箭带着凄厉的呼啸，穿透了胸甲……然后便是漫长的黑暗和漂泊。
“我……操……”李瀚（或者说，此刻占据着岳飞身体的李瀚）忍不住爆了句粗口，声音嘶哑干涩，“穿越？还他娘的是穿到了岳飞身上？靖康年间？”
作为国防大学的高材生，基层部队的带兵骨干，他对这段汉家山河破碎、帝王北狩的屈辱历史再熟悉不过。岳武穆！那可是他从小崇拜到大的民族英雄！
可现在，英雄末路，虎落平阳。而这具身体，被他这个来自千年后的灵魂占据了。
远处，几道粗黑的烟柱冲天而起，在铅灰色的天幕下格外扎眼。风中除了雪的味道，更传来了皮肉烧焦的恶臭和金铁交击的隐约回响。那是金兵在焚烧村庄，屠戮宋民。
现实的残酷像一盆冰水，浇灭了他刚穿越而来的那点茫然和荒谬感。求生的本能，以及这具身体原主残留的那股不屈的意志，让他强行压下了翻腾的心绪。
活下去！先他妈活下去再说！
他咬着牙，忍着剧痛，用一根捡来的、满是污血的木棍支撑着身体，踉跄地站了起来，环顾西周。这是一片被白雪覆盖的丘陵地带，枯树林立，死寂中透着杀机。
“有人吗？”他试着喊了一声，声音在空旷的雪原上显得微弱。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从旁边一个半塌的雪窝里传来。几个同样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宋军残兵钻了出来，眼神麻木，带着深深的恐惧和绝望。为首一人，身材魁梧，但此刻脸上满是血污和灰败，眼神空洞，正是岳飞记忆中的同乡好友、臂膀兄弟——王贵。
“岳……岳大哥？”王贵看到站立着的李瀚，死寂的眼眸里闪过一丝微光，但随即又黯淡下去，“你……你没死？太好了……可是，有什么用呢？都完了，张宪他们冲散了，怕是……弟兄们都没了，大宋……也要亡了……”
他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又流不出眼泪，那是心死大于哀默。
李瀚看着眼前这群丢魂落魄的残兵，加起来不过十余人，个个带伤，武器残缺不全，士气己经低落到谷底。他知道，如果不能立刻重燃他们的求生欲，不用金兵来，冻饿和绝望就能要了他们的命。
他深吸一口冰凉的空气，努力模仿着记忆中岳飞那沉稳刚毅的语气，但融入了一丝他自己特有的、属于现代军人的果决和狠厉：“王贵！抬起头来！”
声音不大，却像鞭子一样抽在王贵身上，他下意识地挺了挺腰。
李瀚目光扫过每一个残兵的脸，他们的眼神躲闪，不敢与他对视。“看看你们的样子！像什么？丢了魂的野狗吗？”
一个年纪稍轻的士兵忍不住啜泣起来：“岳指挥，金狗太多了，杀不完……我们败了……”
“败了？”李瀚冷笑一声，笑声在风雪中显得有些瘆人，“老子还没死，就不算败！”
他用木棍重重一顿雪地，发出沉闷的响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老子只知道，躺在这里，马上就会冻成硬邦邦的冰坨子，或者被巡逻的金狗发现，像宰羊一样砍掉脑袋！想活命的，就把你们那点猫尿给老子憋回去！”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如刀，声音斩钉截铁：“不想死的，就跟我走！”
这句话仿佛带着某种魔力，或者说，是李瀚此刻展现出的、不同于往日岳飞那种沉稳、更多了几分狠劲和决绝的气势，震慑住了众人。王贵看着眼前这张熟悉又似乎有些陌生的脸，那眼神深处的火焰，他从未在岳大哥眼中见过如此赤裸裸的求生野望。
“跟……跟岳大哥走！”王贵喉咙滚动了一下，第一个响应。他捡起了脚边一把卷了刃的朴刀。
“对，跟岳指挥走！”
“横竖是个死，拼了！”
求生的欲望暂时压过了绝望，残存的十来个士兵勉强振作起来，聚集到李瀚身边。虽然依旧狼狈，但至少，眼里有了一点微弱的光。
李瀚心里稍稍松了口气。第一步，总算稳住了。他凭借脑海中岳飞的记忆碎片和现代侦察兵的地形判断能力，辨认了一下方向，指了指东南方一片相对茂密的枯树林和起伏的丘陵地带：“去那边，找找看有没有能藏身的地方，避开金兵大队。”
队伍在齐膝深的积雪中艰难前行，留下杂乱的脚印。风雪似乎更大了，能见度很低，这既是掩护，也增加了行进的困难。李瀚走在最前面，每一步都牵扯着身上的伤口，疼得他龇牙咧嘴，但他死死咬着牙，不让自己露出丝毫软弱。他知道，他现在就是这支队伍的主心骨，他不能倒。
突然，跟在队伍末尾、一个耳朵特别灵的瘦小士兵猛地停下脚步，侧耳倾听，脸上瞬间血色尽失，声音颤抖得几乎变调：“马……马蹄声！是金狗的斥候！朝我们这边来了！”
所有人的动作瞬间僵住，空气仿佛凝固了。恐惧如同瘟疫般再次蔓延开来，刚刚提起的那点士气眼看就要崩溃。
王贵脸色惨白，握刀的手都在发抖：“完了……被发现了……这下真完了……”
李瀚的心也猛地一沉。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屏住呼吸仔细倾听。风雪声中，那马蹄声并不密集，大约只有数骑，但正在快速接近，方向明确，似乎就是冲着他们这个位置来的。
是被发现了踪迹？还是巧合？
他迅速观察西周地形。左侧是一片开阔的雪原，无遮无拦。右侧则是一道不算太深的冲沟，像是夏季雨水冲刷形成的，此刻被积雪覆盖，形成了一处低洼的雪谷，沟沿上还有几块的巨石和枯死的灌木丛。
避无可避！
跑？在雪地里，两条腿怎么可能跑得过西条腿的战马？而且会立刻暴露，成为骑兵追击的活靶子。
打？就凭这十几个残兵败将，体力耗尽，装备垃圾，正面硬刚精锐的金军斥候骑兵，跟送死没什么区别。
怎么办？
李瀚的脑子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现代军事训练中的小队遭遇战、伏击战术要点，与岳飞记忆里关于金军斥候作战习惯、骑兵优劣的知识碎片，开始飞速地碰撞、融合。
一个极其大胆，甚至可以说是疯狂的念头，在他心中骤然形成。
他猛地转过头，脸上非但没有惊慌，反而露出一丝近乎狰狞的狠色，压低声音吼道：“都别慌！听老子命令！想活命，就按我说的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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