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瀚站在新划拨的营地前，看着眼前这片略显破败却足够宽敞的土地，心中五味杂陈。宗泽在帅府当众嘉奖他时，那洪亮的声音还在耳边回荡：“李瀚奇袭金军粮草，助我相州大捷，功不可没！今特任命为统制，划拨东营区为驻地，望尔等再接再厉，共抗金贼！”话音一落，跟随李瀚的众人顿时爆发出震天欢呼。老黑和那群山贼出身的汉子们更是兴奋得手舞足蹈，一个个拍着胸脯嚷嚷：“终于有靠山了！以后跟着李统制吃香喝辣，再不用提心吊胆当流寇了！”
王贵乐得差点把头盔摔地上，咧着嘴傻笑：“统制！俺们也是正规军了！下次打仗是不是能多分点粮草？金狗大营里那些宝贝……”他话没说完，就被牛皋一巴掌拍在背上。“少说两句！帅府水深，别给统领惹麻烦。”牛皋压低声音，黝黑的脸上带着警惕。张宪则默默站在一旁，目光扫过营地西周，注意到几个宗泽亲兵在远处观望，眼神里混杂着佩服和嫉妒。
李瀚脸上带着笑，心里却沉甸甸的。他敏锐地捕捉到宗泽那双微眯的眼睛里一闪而过的审视，更注意到帅府里那几个老将交头接耳时投来的不善目光。老黑凑过来，搓着手笑道：“统领，这下安稳了！兄弟们是不是先歇歇？这一路折腾，腿肚子都软了。”他身后的瘦高个山贼嘀咕着：“可不是嘛，又玩命又赶路，饿得前胸贴后背……”李瀚没接话，只淡淡吩咐：“先安顿下来，清点物资，别出乱子。”
他话音未落，就见一队宗泽的亲兵抬着几口大箱子过来。“李统制，这是大帅赏赐的军资！”领头的亲兵语气恭敬，眼神却往山贼堆里瞟了瞟。老黑等人一窝蜂涌上去，七手八脚打开箱子——里面是些陈旧兵器、半新棉甲和少量粮草。山贼们顿时炸了锅：“就这点东西？够谁分的？”“俺们在山里攒的家底都比这厚实！”牛皋带来的旧部也皱起眉头，有人低声抱怨：“咱们可是正规军出身，怎么和这些……这些人分一样东西？”
李瀚心头一紧，知道麻烦来了。他正要开口，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一名传令兵高喊：“李统制！大帅设宴为您接风，请即刻前往帅府！”
……
帅府的宴会厅里灯火通明，酒肉香气弥漫。宗泽坐在主位，笑容和蔼地举杯：“今日相州大捷，李统制当居首功！来，满饮此杯！”李瀚恭敬举杯，一饮而尽。他穿着新领的统制军服，英挺不凡，但席间几道冰冷的目光刺得他后背发凉。
左手边一个络腮胡老将重重放下酒杯，声如洪钟：“李统制年纪轻轻，一步登天，真是后生可畏啊！不知师从哪位名将？某家从军三十年，还没见过这般厉害的夜袭战术！”这话听着是夸赞，实则暗藏机锋。李瀚从容答道：“晚辈自学了些粗浅兵法，全仗将士用命，大帅调度有方。”
右手边一个瘦高老将阴阳怪气地接话：“自学？啧啧，真是天才！听说李统制麾下多是收编的山贼？血统不纯啊……咱们正规军最重出身，别哪天阵前反水，那可不好看。”席间顿时安静下来，几个宗泽旧部将领交换着意味深长的眼神。王贵在下面桌席上听得火起，刚要站起来反驳，被张宪死死按住。
李瀚面色不变，微笑道：“将军所言极是。不过如今国难当头，只要是抗金义士，何必计较出身？晚辈在伏击金军时，这些兄弟个个奋勇当先，斩敌无数。若论血统，金贼才是异族，我等汉家儿郎自当同心协力。”他话说得滴水不漏，那瘦高老将噎了一下，悻悻喝酒。
又一个秃顶老将突然发难：“李统制，你既为统制，可知如何整训新军？眼下春耕在即，若士卒懈怠，耽误农时，军粮何来？”这问题极为刁钻，分明是考验他实务能力。李瀚略一思索，朗声道：“整军与农事并不相悖。可分班轮训，闲时助民耕种，既练队列又得民心。再者，相州新胜，当以战养战，缴获金军粮草可补不足。”他顿了顿，又补一句，“当然，具体还需禀明大帅定夺。”
宗泽抚须点头，眼中赞赏更深。那几个老将却脸色更沉，有人低声冷哼：“巧舌如簧！”
宴会结束时，李瀚恭敬告退。走出帅府，夜风一吹，他后背己是一片冷汗。牛皋跟上来，低声道：“统领，那几个老家伙明显不服气啊！”李瀚苦笑：“何止不服……他们是在试探底线。咱们这统制位置，坐得可不稳当。”
……
回到营地时己是深夜。李瀚还没走近，就听见里面乱哄哄的。一个文士模样的人迎上来，拱手道：“李统制，在下赵参，奉大帅之命前来参军，协助您整编部队。”这人约莫三十多岁，面容白净，眼神却锐利如鹰。李瀚心里咯噔一下——名义上是协助，实则是监视！宗泽果然没那么简单信任他。
他还没来得及客套，营地深处突然爆发出震天喊杀声。“不好了！打起来了！”一个士兵连滚带爬跑来报告，“山贼的和牛将军的旧部为分物资，动刀子了！”
李瀚脸色一变，大步冲进去。只见营地空地上，两帮人正打得不可开交。山贼们挥舞着棍棒菜刀，嗷嗷叫着：“凭啥他们分新棉甲？老子们拼命时他们在哪？”牛皋旧部则举着制式军刀反击：“一群流寇也配和我们平起平坐？滚回山里去！”老黑和几个山贼头目打得最凶，一边打一边骂：“狗眼看人低！没有俺们，你们早死在金狗刀下了！”牛皋旧部的一个小旗官反唇相讥：“呸！要不是统领收留，你们早饿死冻死了！”
地上己经躺了几个受伤的，血迹斑斑。王贵急得团团转，想拉架又不知从何下手：“别打了！都是自己人！”张宪试图组织亲兵隔开双方，但混乱中根本拦不住。刚来的赵参冷眼旁观，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讥笑。
李瀚勃然大怒，猛地抽出佩刀砍在旁边木桩上！“都给我住手！”这一声吼如惊雷炸响，混战的人群顿时一静。他目光如刀扫过全场，声音冰寒：“聚众械斗，动摇军心——好大的胆子！”老黑梗着脖子想辩解，被李瀚一眼瞪回去。那个小旗官也悻悻低头。
赵参悠悠开口：“李统制，这才第一天就闹出这等事，大帅那边……”李瀚抬手打断他：“本将自会处置！”他心中怒火翻腾，却强迫自己冷静。内部矛盾、外部监视、老将敌意——所有暗流在这一刻轰然爆发。他盯着那些惶惑不安的面孔，知道下一个决定将关乎生死。
“把所有带头械斗的，全部绑起来！”李瀚的声音在夜风中回荡，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明日校场集合，本将要亲自整肃军纪！”
夜空下，营地渐渐安静，只剩伤员的呻吟和火把噼啪声。李瀚站在混乱中央，感觉自己像走在钢丝上。赵参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去。牛皋凑过来，忧心忡忡：“统领，真要动军法？怕是会寒了弟兄们的心……”李瀚摇头，眼神坚定：“不能再纵容了。否则不用金军来攻，咱们自己就先垮掉。”
他望向帅府方向，那里灯火阑珊。接风宴上的冷嘲热讽、老将们的不屑目光、宗泽深藏不露的审视……一切都在提醒他：这帅府看似风光，实则步步惊心。而营地里的这场械斗，不过是更大风暴的前奏。
“去清点伤亡，安抚伤员。”李瀚吩咐张宪，又对王贵道，“你看好物资，别再出岔子。”王贵连连点头，不小心被自己绊了个趔趄，嘟囔着：“这地不平……明天俺找铲子铲平它！”这憨态逗得几个士兵忍不住偷笑，紧张气氛稍缓。
李瀚却笑不出来。他走到被绑起来的老黑面前，低声道：“你以为我在害你？”老黑别过脸不吭声。李瀚叹口气：“想想咱们怎么走到今天的。若内部先乱，谁都得死。”老黑身子一震，眼神闪烁。
远处传来更鼓声。李瀚深吸一口气，知道今晚注定无眠。赵参的帐篷己经亮起灯，显然要连夜向宗泽汇报。而校场上的军法，将是他立足帅府的第一道考验——要么立威成功，要么万劫不复。
“明日，我要让所有人知道，什么叫规矩。”李瀚喃喃自语，握紧了刀柄。夜色深沉，暗流汹涌，而他必须成为那个稳住船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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