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马坡的风裹着沙,打在废弃驿站的土墙上,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有无数人在墙后哭。沈砚秋伏在沙丘后,看着驿站门口挂着的褪色幌子,上面“悦来”二字被风沙啃得只剩个轮廓,倒像是“怨来”。
“探长,柳老板进去有一刻钟了。”赵二虎的声音压得极低,他手里的枪上了膛,枪身裹着块黑布,怕反光惊动里面的人,“按约定,她该在屋顶放信号了。”
沈砚秋没说话,只是握紧了腰间的短刀。刀柄上的象牙被体温焐得温热,他想起柳如眉临走时说的话——那驿站站长是陈老头的关门弟子,擅用“声蛊”,能模仿任何人的声音,当年谢明轩听到的“鬼哭”,就是他弄出来的。
苏曼卿突然碰了碰他的胳膊,指尖指向驿站西侧的柴房。那里的窗户纸破了个洞,隐约能看见里面有火光,还传来断断续续的哼唱声,是《八艳图》里的调子,却唱得荒腔走板,像是被人捏住了喉咙。
“是柳老板的声音。”苏曼卿的声音带着寒意,她从袖中摸出三枚铜钱,指尖夹着的铜钱泛着冷光,“她被发现了。”
话音未落,驿站的门突然开了道缝,一个穿灰布褂子的男人探出头来,左右张望了片刻,又缩了回去。那男人的脖子上挂着串铜铃,铃身刻着梵文,与慧能的铜铃一模一样,只是个头更小,晃起来几乎听不见声音。
“是‘哑铃’。”沈砚秋认出这铃铛,秘录里提过,是声蛊的容器,铃里养着“窃听虫”,能把听到的声音原封不动传回去,“他在监听周围的动静。”
苏曼卿突然吹了声口哨,调子像夜鸟的啼叫。驿站里的哼唱声戛然而止,紧接着传来“哐当”一声,像是有人打翻了油灯。那穿灰布褂子的男人立刻冲了进去,门口只剩下两个持枪的守卫,背对着沙丘,正往柴房的方向张望。
“动手。”沈砚秋低喝一声,翻身跃起,短刀出鞘带起道银线,瞬间抹过两个守卫的喉咙。守卫连哼都没哼一声就倒了下去,脖子上的血喷在土墙上,像开了两朵暗红的花。
苏曼卿和赵二虎紧随其后,三人冲进驿站时,正看见穿灰布褂子的男人掐着柳如眉的脖子,将她按在柴堆上。柳如眉的水袖被撕开,露出胳膊上爬着的细小红线,正是声蛊的幼虫,正往她心口钻。
“放开她!”苏曼卿甩出铜钱,铜钱在空中连成线,缠住男人的手腕。男人吃痛松手,柳如眉趁机从柴堆里摸出把匕首,狠狠刺向他的腰眼。
男人却像没感觉似的,反手一掌拍在柳如眉胸口。柳如眉闷哼一声倒飞出去,撞在墙上,嘴角涌出黑血。“他身上有‘铁壳蛊’!”她咳着血喊道,“刀刺不进去,打他的头!”
沈砚秋举枪射击,子弹打在男人头上,却被什么东西弹开,在墙上撞出个小坑。男人缓缓转过头,脸上的肉正在蠕动,像有无数虫子在皮肤下游走,最终裂开道缝,露出里面的真面目——没有五官,只有个黑洞洞的窟窿,窟窿里爬满了芝麻大的黑虫。
“是‘人面蛊’!”苏曼卿的铜镜突然照过去,镜光下,那些黑虫纷纷掉落,露出男人原本的脸,是张年轻的脸,眉眼间竟与陈老头有几分相似,“他是陈老头的儿子!”
男人发出刺耳的嘶鸣,窟窿里突然喷出股黑雾,黑雾落地化作无数小蛇,吐着信子扑过来。赵二虎举枪扫射,蛇尸堆成了小山,却还有源源不断的蛇从黑雾里钻出来。
“柴房有炸药!”柳如眉指着墙角的木箱,“我刚才看见的!”
沈砚秋冲过去撬开木箱,里面果然装着十几捆炸药,导火索露在外面。他摸出火柴刚要划,男人突然扑过来,窟窿里的黑虫像潮水般涌出,瞬间将他裹住。
“沈砚秋!”苏曼卿的短刀劈向男人的脖颈,却被黑虫挡住,刀刃上爬满了虫,发出“滋滋”的腐蚀声。
沈砚秋忍着虫咬的剧痛,将火柴凑到导火索上。火苗“噌”地窜起,他猛地推开男人,拽着苏曼卿往门外跑。赵二虎背起柳如眉紧随其后,西人刚冲出驿站,身后就传来“轰隆”一声巨响,驿站被炸得粉碎,沙石混着黑虫的尸骸漫天飞舞。
男人的惨叫声在爆炸声中戛然而止,黑雾被火光点燃,化作团巨大的火球,映红了半个夜空。沈砚秋瘫坐在沙丘上,看着自己被虫咬的胳膊,伤口处冒出细密的水泡,正往周围蔓延。
“是‘蚀骨蛊’。”苏曼卿掏出个小瓷瓶,将里面的药膏涂在他伤口上,药膏接触皮肤的瞬间,发出“滋滋”的响,“这是我祖母留下的解药,能暂时压制,回去还得用八艳信物的粉末敷。”
柳如眉靠在赵二虎怀里,脸色苍白如纸:“他……他账本藏在房梁上,我看见了,记着……记着日本人的名字,还有……”
她话没说完就晕了过去。沈砚秋抬头看向驿站的废墟,房梁己经塌了,被烧得焦黑的木头上,果然挂着个油布包,正随着风轻轻晃动。
赵二虎想去捡,却被沈砚秋拦住:“小心有诈。”他从地上捡起块石头,扔向油布包,油布包应声落地,没什么动静。
沈砚秋走过去捡起油布包,里面果然是本账册,还有封信,是用日文写的,盖着关东军的印章。他看不懂日文,却认得印章上的菊花纹,是日本皇室的标记。
“他们在和关东军合作。”苏曼卿的声音发颤,“想用蛊虫做生物武器,先从津门下手,再扩散到整个华北。”
沈砚秋将账册和信揣进怀里,伤口的疼痛让他额头冒汗,却更清醒了。原来九头蛇不只是江湖邪派,背后还有日本人撑腰,他们的目的从来不是什么长生不老,是想借蛊虫搞垮整个北方。
“柳老板说的账本,应该就是这个。”赵二虎看着晕过去的柳如眉,“她为了拿这个,差点把命搭进去。”
沈砚秋看向废墟,火光渐渐熄灭,只剩下些残烟在风沙里打转。他突然想起陈老头说的话,说要让九头蛇统治北方,现在看来,不过是日本人的棋子,用完了就会被抛弃,像这驿站一样,烧成堆灰。
“回去。”他站起身,扶着苏曼卿,“得把这事告诉城里的抗日会,日本人的动作,怕是比我们想的要快。”
赵二虎背起柳如眉,西人在沙丘上慢慢走着,身后的落马坡渐渐被夜色吞噬,只剩下风里还飘着些焦糊的气味。沈砚秋摸了摸怀里的账册,纸页粗糙,却沉甸甸的,像压着无数人的性命。
他想起津门的灯火,想起八艳楼的海棠花苞,想起那些在市井里讨生活的百姓。这些人,不该成为蛊虫的养料,更不该成为日本人的踏脚石。
“等这事了了,”苏曼卿的声音在风沙里显得格外清晰,“我们去海河上坐船,看看日出。”
沈砚秋转过头,看见她的眼睛在夜色里亮得像星子,脸上沾着沙,却笑得干净。他点了点头,伤口的疼痛似乎都轻了些。
是啊,等把这些龌龊事都清干净了,该好好看看津门的日出了。毕竟,春天都来了,总不能一首被阴影缠着。
远处的天际泛起点鱼肚白,像块被擦亮的铜镜,映着他们前行的身影,在沙丘上拖得很长很长。
(http://www.220book.com/book/XKY1/)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