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春楼的后台弥漫着脂粉与松节油的混合气味。沈砚秋从地道口钻出来时,正撞见几个戏班师傅在贴新戏报,红纸上“八艳归位”西个金字格外醒目,底下用小字写着“今夜子时开锣”。
“沈探长可算来了。”蔷薇正蹲在角落里给戏服钉亮片,见他进来,连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金粉,“柳师姐说,这戏报是给外面人看的,真正的意思在‘归位’两个字上——让咱们在戏台底下的密室汇合。”
沈砚秋点点头,目光扫过墙上挂着的戏服。那件柳如眉穿过的穆桂英戏服挂在最显眼处,翎子上的红绒球微微晃动,像在招手。他伸手摸了摸戏服的袖口,果然摸到里面缝着张细纸条,上面用毛笔写着:“丑时三刻,打更人敲‘三慢两快’,便是日本人要查抄密室的信号。”
“这暗语是谁定的?”沈砚秋捏着纸条问,纸边有些毛糙,像是急着缝进去的。
“是苏老板。”蔷薇指着戏服领口的暗扣,“她昨夜来改戏服,说日本人最近盯得紧,得用戏班里的规矩传消息才稳妥。你看这颗扣,是‘急’字扣,平时是圆的,紧急时换成方的,咱们一看就知道出事了。”
正说着,前台传来一阵喧哗,有跑堂的来报:“张老板来了,点了《长坂坡》,指定要柳师傅唱赵云。”
蔷薇脸色微变,对沈砚秋使了个眼色:“是张翻译官,日本人的狗腿子,平时最爱挑戏班的错。他来准没好事,你先去密室躲躲,我应付他。”
沈砚秋刚钻进戏台侧面的暗门,就听见张翻译官的公鸭嗓在前台响起:“听说你们戏班藏了抗日分子?今儿我可是带了皇军来的,搜出来,这醉春楼就得换个主子了!”
暗门后的台阶又陡又窄,沈砚秋摸着墙往下走,每一步都踩在空心砖上,发出“咚咚”的闷响——这是密室的机关,实心砖踩着发沉,空心砖的声音能提醒里面的人有动静。
密室里点着盏油灯,苏曼卿正和几个抗日会的人围着地图说话。见沈砚秋进来,她立刻把地图卷起来塞进墙缝:“你可来了,张翻译官是冲着军火来的,他昨晚在码头看见挑夫往这边跑了。”
“戏班的人都安排好了?”沈砚秋问,他注意到墙角堆着几个戏箱,箱盖没关严,露出里面的枪支——是用戏服和棉絮盖着的。
“都安排到前院了,一会儿开戏,他们扮成观众混出去。”苏曼卿指着油灯旁的水碗,碗里飘着三朵茉莉花,“这是信号,一朵代表安全,两朵是警戒,三朵……就得转移了。”
突然,前台的锣鼓声变了调,原本该敲“急急风”的地方,却敲成了“慢长锤”,敲得又闷又拖。苏曼卿脸色一白:“是‘缓兵计’,张翻译官要搜后台了!”
密室的门是块活动的石板,沈砚秋刚把石板推回原位,就听见头顶传来皮鞋声。张翻译官的声音隔着石板传来:“柳师傅呢?让她出来陪我喝杯茶,不然我可就自己动手搜了!”
“柳师姐在扮戏呢,张爷稍等。”是蔷薇的声音,带着刻意的娇俏,“您看这戏服多漂亮,是苏老板新做的,上面的珍珠都是真的,您要不要摸摸?”
石板上传来布料摩擦的声音,想必是蔷薇在给张翻译官看戏服。沈砚秋屏住呼吸,听见苏曼卿在身后拉开了另一扇暗门——那是通往后巷的,平时锁着,钥匙藏在赵云戏服的靴子里。
“三朵了。”苏曼卿低声说,水碗里不知何时又漂了一朵茉莉,现在是三朵并蒂。她从戏箱里掏出两把枪,递给沈砚秋一把,“走后巷,去窑厂汇合,老郑他们在那儿等。”
头顶的皮鞋声突然变急,张翻译官骂道:“少耍花样!给我砸!”接着是瓷器碎裂的声音,想必是前台的茶碗被摔了。
沈砚秋率先钻进后巷的暗门,苏曼卿和其他人紧随其后。门刚关上,就听见戏台方向传来枪声,夹杂着蔷薇的喊声:“跑啊!往窑厂跑——”
后巷堆满了煤渣,踩上去“沙沙”响。沈砚秋回头望了眼醉春楼,灯火依旧亮着,只是锣鼓声停了,取而代之的是杂乱的脚步声和枪声。他想起蔷薇那双缝亮片的手,此刻或许正紧紧攥着戏板里的匕首,拖延着时间。
“她不会有事的。”苏曼卿按住他的肩膀,“柳师姐教过她‘金蝉脱壳’,戏服里藏着逃生的绳梯,从后楼的窗户能首接荡到对面的屋顶。”
转过巷口,就能看见窑厂的烟囱了,黑沉沉地立在夜色里。沈砚秋突然停住脚步,从怀里掏出那块拼合的玉佩,月光下,玉佩上的“燕”字和“柳”字正慢慢晕开,像有血在里面流动。
“这是……”苏曼卿凑过来看,“是血脉相认了?”
沈砚秋握紧玉佩,指腹着温润的玉面:“不管认不认,咱们都得把这条路走下去。”他抬头望向窑厂的方向,那里的灯亮了三下,是老郑在发信号——军火己经稳妥了。
后巷的风带着煤烟味,吹得人眼睛发酸。沈砚秋想起蔷薇钉亮片时专注的样子,想起柳如眉在戏台上挥枪的英姿,想起苏曼卿连夜改戏服的身影。这些藏在戏文里的暗语,缝在衣料里的决心,比任何口号都要滚烫。
“走吧。”他对苏曼卿说,脚步坚定地迈向窑厂,“别让她们的戏白唱了。”
远处的醉春楼又响起了锣鼓声,这次是真正的“急急风”,急促,响亮,像在为他们送行,又像在宣告——这场戏,还没唱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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