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庐的炊烟混着硝烟味,在暮色里缠成一团。沈砚秋刚把赵二虎的尸体安置在竹林后的空地上,就看见苏曼卿抱着个血糊糊的孩子跑进来,孩子的小袄被弹片划开个大口子,血浸透了衣料,像朵烂在怀里的红牡丹。
“白先生!快!”苏曼卿的声音劈了叉,怀里的孩子突然哭出声,细弱得像只快冻死的猫。
白老者摸索着解开孩子的袄子,看清伤口时倒吸口凉气——弹片嵌在肋骨缝里,周围的肉都炸焦了。“按住他。”老者的手稳得像块石头,从药箱里翻出镊子和烈酒,“这孩子命硬,要是能挺过今晚……”
话没说完,院外突然传来马蹄声,还夹杂着日本话的吆喝。沈砚秋抄起墙角的长枪,对苏曼卿使个眼色:“带孩子进地窖,快!”
地窖的入口藏在灶台底下,掀开石板,一股霉味扑面而来。苏曼卿刚把孩子抱下去,就听见院门被踹开的巨响。沈砚秋躲在门后,看见张翻译官带着十几个日本兵冲进来,枪管上的刺刀在残阳下闪着冷光。
“白老头,把人交出来。”张翻译官的胳膊还缠着绷带,是白天被砍伤的地方,说话时扯得伤口疼,脸都歪了,“别以为藏得住,有人看见你们把抗日会的崽子往这儿带了。”
白老者坐在竹凳上没动,手里还捏着那把锈短铳:“老朽这药庐,只养伤,不藏人。”
“搜!”张翻译官一挥手,日本兵立刻翻箱倒柜,药罐摔碎的声音、木桌被掀翻的声音混在一起,惊得灶台上的药炉都晃了晃。
沈砚秋的心提到嗓子眼,地窖的石板缝就在日本兵脚边,只要他们低头,就能看见那道深色的缝隙。他悄悄摸向门后的柴刀,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报告,没找到。”一个日本兵用生硬的中文喊道。
张翻译官不信,踹了白老者一脚:“老东西,敬酒不吃吃罚酒!”他的目光扫过院子里新翻的泥土,突然笑了,“把那片土挖开看看。”
沈砚秋知道,那下面是赵二虎。他刚要冲出去,就听见地窖里传来孩子的哭声——大概是伤口太疼,实在忍不住了。
“在那儿!”张翻译官冲向灶台,一脚踹翻铁锅,露出底下的石板。
千钧一发之际,白老者突然举起短铳,对准张翻译官扣动扳机——“砰”的一声,子弹没打中,却惊得日本兵纷纷举枪。老者趁机扑过去,死死抱住张翻译官的腿:“砚秋,带孩子走!”
“老先生!”沈砚秋眼眶发烫,却知道不能犹豫。他掀开地窖石板,对苏曼卿吼道:“从暗道走,去黑风口找抗日会的人!”
苏曼卿咬着唇点头,抱着孩子钻进地窖深处的暗道。沈砚秋盖上石板,转身挥刀砍向最近的日本兵,刀刃劈开皮肉的声音让他浑身发颤,却没停下脚步。
白老者被日本兵用枪托砸倒在地,嘴角淌着血,却还在喊:“往东边跑!那边有接应!”
沈砚秋且战且退,后背不知何时中了一枪,火辣辣的疼。他冲出院门时,听见身后传来枪响,接着是白老者一声闷哼——那声音像块石头,砸得他心口生疼。
残阳把山路染成了血红色,沈砚秋捂着流血的后背狂奔,身后的枪声渐渐远了。他知道药庐完了,白老者怕是……
跑到黑风口时,天己经擦黑。抗日会的人正在收拾战场,看见沈砚秋浑身是血地跑来,赶紧扶他坐下。“苏姑娘呢?”有人问。
沈砚秋刚要说话,就看见苏曼卿从林子里钻出来,孩子己经不哭了,大概是昏过去了。“我把他交给王队长了,说让送去后方医院。”她的脸上沾着泥和血,看见沈砚秋的伤口,眼泪突然掉下来,“白先生他……”
沈砚秋摇摇头,说不出话。远处的药庐方向,火光冲天,映红了半边天,像个烧起来的巨大灯笼。他想起老者空荡的眼窝,想起他煎药时专注的样子,想起他说“躲不过就不躲了”,心里像被掏空了一块。
“探长,你看!”一个弟兄指着山下,日本兵正押着一群村民往药庐方向走,大概是要泄愤。
沈砚秋猛地站起来,后背的伤口撕裂般疼,却顾不上了。“抄家伙。”他捡起地上的步枪,声音哑得像磨过砂纸,“不能让他们滥杀无辜。”
苏曼卿拽住他的胳膊:“你有伤……”
“白先生用命换了我们跑出来,不是让我们看着老百姓送死的。”沈砚秋推开她的手,目光投向那片火光,“走。”
残阳彻底沉了下去,山风卷着血腥味吹过黑风口。沈砚秋带着抗日会的弟兄冲下山时,看见药庐的火己经灭了,只剩下黑漆漆的架子,像只折断翅膀的鸟。
他突然想起白老者说过的话:“药庐的灯灭了,还有天上的星。”
抬头望去,夜空里果然有星,稀稀拉拉的,却亮得很。沈砚秋握紧步枪,对着身边的弟兄们说:“看见没,老先生在天上看着咱们呢。”
枪声再次响起,在山谷里撞出很远的回音。这一夜,注定无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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