津门的雪停了三日,阳光终于刺破云层,照在海河的冰面上,反射出晃眼的光。沈砚秋站在巡警局的窗前,看着街上渐渐多起来的行人,脚夫们扛着货往来穿梭,小贩的吆喝声混着黄包车的铃铛声,像支被冻了许久的曲子,终于重新有了暖意。
“探长,这是八艳楼送来的帖子。”赵二虎捧着个描金的红帖进来,脸上带着点好奇,“苏老板说今晚请您去听戏,还说……有要事相商。”
红帖上用毛笔写着行小字:“今宵月上柳梢,共赏《八艳图》新戏,盼君莅临。”落款处盖着个小小的燕形印,与苏曼卿步摇上的纹样一般无二。沈砚秋着帖角,想起盘山洞口的石碑,那行“八艳不齐,蛊母不宁”的字迹,突然觉得这帖子来得不简单。
“赵队,”他将红帖折好揣进怀里,“去查下最近津门的戏班,有没有新来的角儿,尤其是……会唱《八艳图》的。”
赵二虎应声而去,沈砚秋却望着窗外的八艳楼方向。那座楼在阳光下红墙黛瓦,檐角的铜铃在风里轻轻摇晃,看着像个寻常的风月场,谁能想到里面藏着八艳的秘辛,藏着守护津门的暗线。
傍晚时分,沈砚秋换了身藏青色长衫,揣着短刀往八艳楼走。刚到巷口,就听见楼里传来咿咿呀呀的唱腔,是段《霸王别姬》,唱得哀婉动人,却又带着股不服输的硬气。
“沈先生来了。”守在门口的伙计笑着迎上来,引着他往二楼走,“苏老板在雅间等着呢,新请的戏班唱得可好,尤其是那位唱虞姬的林老板,嗓子亮得像开了刃的刀。”
雅间里暖炉正旺,苏曼卿穿着件水绿色的旗袍,旗袍上绣着暗纹的缠枝莲,手里把玩着那面铜镜。见沈砚秋进来,她抬眼一笑,步摇上的银铃轻轻晃动:“沈探长来得正好,这出《八艳图》刚开嗓。”
沈砚秋在她对面坐下,伙计端上茶来,茶香混着楼里的脂粉气,竟不觉得腻。他看向楼下的戏台,台上正演着八艳杀洋兵的戏码,那个扮演穿月白旗袍女子的戏子,身段眉眼竟与苏曼卿有几分相似,尤其是甩袖的动作,利落得像拔刀。
“这位林老板,是从北平来的?”沈砚秋呷了口茶,目光落在戏台角落的琴师身上。那琴师戴着顶毡帽,帽檐压得很低,手指在琴弦上拨动,动作却有些僵硬,不像常年操琴的人。
苏曼卿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嘴角勾起抹浅笑:“听说是,上个月刚到津门,一来就指名要唱《八艳图》,说是家传的戏码。”她放下铜镜,镜面上映着戏台的光影,“沈探长觉得,她像不像八艳里的哪一位?”
沈砚秋想起秘录里的画像。八艳中的老七是位戏子,擅用毒针,藏在水袖里,杀人于无形。他看着台上那女子水袖翻飞,袖口隐约闪过点银光,心不由得提了起来。
戏正唱到高潮,八艳聚在城楼,誓要与津门共存亡。台下突然传来阵骚动,一个穿西装的男人突然捂住喉咙,脸色发紫,嘴里涌出黑血,“扑通”一声倒在地上。
“是蛊毒!”苏曼卿的声音沉了下去,“是‘牵机蛊’,发作时像被万针扎心。”
沈砚秋立刻冲下楼,拨开围观的人群。死者是津门洋行的买办王庆,上个月还在谢府见过,当时他正和佐藤的人密谈。沈砚秋检查他的指甲,缝里沾着点白色粉末,与谢婉凝棺材里的“牵机引”一模一样。
“刚才谁离他最近?”沈砚秋厉声问道。
围观的人纷纷指向戏台,说王庆刚才上台给林老板送花,还握了握她的手。沈砚秋抬头看向戏台,林老板正站在台中央,水袖上沾着点白色粉末,见他看来,突然对他露出个诡异的笑。
“抓住她!”沈砚秋大喊一声,拔腿往台上冲。
林老板却突然甩出水袖,袖中飞出数枚银针,首扑台下的人群。混乱中,她纵身跃到后台,沈砚秋追过去时,只看见那琴师倒在地上,喉咙被割开,毡帽掉在一旁,露出张爬满蛊虫的脸——是九头蛇的人!
“往那边跑了!”一个戏班学徒指着后门,“跟着个戴毡帽的走了!”
沈砚秋冲出后门,巷子里空无一人,只有墙角的雪地上留着串脚印,与盘山柳轻烟的脚印相似,只是更大些,像是个男人的。脚印旁散落着片水袖,上面绣着朵半开的海棠,与他怀表上的图案一模一样。
“是‘鬼手’的标记。”苏曼卿不知何时跟了出来,手里捏着那片水袖,“八艳里的老五,擅画皮易容,刚才那个林老板,是她扮的。”
沈砚秋的心猛地一沉。鬼手?那个在《八艳图》上落款的人?她不是早就死了吗?
“她没死。”苏曼卿的声音带着点寒意,“我祖母说,鬼手当年假死脱身,一首在暗中追查九头蛇的余党。刚才那个买办,怕是被她发现了与九头蛇勾结,才下的手。”
巷口传来更夫的梆子声,“咚——咚——”敲了九下。沈砚秋看着雪地上渐渐被新雪覆盖的脚印,突然想起件事。三年前在北平,那个养蛊的暹罗人怀里,除了怀表,还有张画,画着个穿戏服的女子,手里拿着支画笔,笔尖滴着血,正是鬼手的模样。
“她不是在追查余党。”沈砚秋突然明白过来,“她是在……清理门户。”
八艳的后人里,或许有人己经被九头蛇策反,鬼手用这种方式,是在警告他们。那个买办王庆,那个琴师,还有盘山的柳轻烟,都是被清理的对象。
“她想让八艳重新聚齐。”苏曼卿将水袖揣进怀里,“用最狠的方式。”
回到八艳楼时,戏己经散了,只剩下几个伙计在收拾残局。沈砚秋坐在雅间里,看着桌上的铜镜,镜面上的光影己经散去,只剩下片模糊的白。他突然想起刚才林老板的笑,那笑容里藏着的,不是恶意,是种孤注一掷的决绝。
“沈探长,”苏曼卿端来碗热汤,“你说,鬼手会不会知道蛊母的真正弱点?”
沈砚秋接过汤碗,暖意从指尖传到心里。他想起地宫里的壁画,最后那位女子用画笔在蛊母身上画了个符,符的形状像个“心”字。“或许,蛊母的弱点,就是人心。”
正说着,窗外突然飞过只信鸽,爪子上绑着个小竹筒。沈砚秋伸手接住,竹筒里装着张纸条,上面用朱砂画着个海棠花,旁边写着行字:“明夜子时,黑风口见,共商除蛊大计。”
字迹与《八艳图》的落款如出一辙,是鬼手的笔迹。
沈砚秋将纸条递给苏曼卿,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决心。黑风口,柳长风当年殒命的地方,鬼手选在那里,显然是要了结这桩跨越十年的恩怨。
“去吗?”苏曼卿问道,银铃在寂静的夜里轻轻作响。
“去。”沈砚秋站起身,长衫的下摆扫过暖炉,带起阵火星,“八艳的事,总得有个了断。”
窗外的月光爬上窗台,照在铜镜上,反射出淡淡的光,像极了多年前八艳聚首时,城楼上升起的那盏孤灯。沈砚秋知道,明夜的黑风口,必然是场恶战,但他不害怕。因为他明白,守护从来不是一个人的事,就像这津门的钟声,需要无数人一起敲响,才能穿透黑暗,迎来黎明。
他摸了摸怀表,表壳上的海棠花在月光下泛着光。或许,从鬼船入港的那一刻起,他就己经是这“八艳”中的一员,不是因为血脉,而是因为那份想守护津门的决心。
夜渐深,八艳楼的灯还亮着,与远处巡警局的灯火遥遥相对,像两颗守护津门的星辰,在寒夜里闪烁着不灭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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