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潇潇的意识,是在一种沉重得令人窒息的悲恸与心脏被揪紧的尖锐疼痛中,逐渐恢复的。
不同于秦煜经历的剧烈撞击后的全身痛楚。
她感受到的是一种来自内部的、心脉衰竭带来的虚弱与空茫。
仿佛生命力随着某种极度的悲伤,一起被抽离了身体。
她听到耳边有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啜泣声,还有一个苍老的女声在喃喃低语,念诵着模糊的往生咒文。
空气里弥漫着香烛燃烧后的特殊气味,还有一种……淡淡的、清雅的梅花冷香。
她费力地睁开眼,视线适应着昏暗的光线。
她躺在一张古朴的、挂着素色蚊帐的雕花木床上,身上盖着的是一床触感柔软却略显陈旧的锦被。
房间里的家具都是有些年头的木质结构,样式古雅,桌上摆放着一套白瓷茶具。
墙角的多宝格里陈列着一些瓷器和小摆件,整个房间透着一股书卷气和小家碧玉的温婉。
与沈浪(秦煜)醒来的那个奢华空间截然不同。
“少奶奶!您……您醒了?!”一个穿着藏青色棉布褂子、头发花白、面容慈祥的老嬷嬷惊喜地扑到床边。
眼圈红肿,正是刚才念经的那位。她身后还跟着一个穿着素净、丫鬟打扮的年轻女孩,也惊喜地擦着眼泪。
少奶奶?这个称呼让慕潇潇,不,现在应该是这具身体的主人了,她愣了一下。
记忆如同被水洗过的绢布,一片空白,只有一股浓得化不开的哀伤盘踞在心头,不属于她,却又与她紧密相连。
“我……”她张了张嘴,发出的声音细弱游丝,带着久病后的干涩,“这是……哪里?”
“少奶奶,您可算醒过来了!”老嬷嬷握着她的手,眼泪又落了下来。
“这是咱们林家的宅子啊!您……您可不能再想不开了!少爷他己经……
己经去了,您要是再有个三长两短,可叫老奴怎么跟老爷夫人交代啊!”说着,又呜咽起来。
林家?少爷?去了?
慕潇潇(沿用此名便于区分)艰难地消化着这些信息。
她下意识地抬手,抚上自己的心口,那里还残留着阵阵隐痛,不仅仅是生理上的,更像是一种精神上的重创。
她从老嬷嬷,也就是林家的老仆王嬷嬷和丫鬟小翠断断续续的叙述中,慢慢理清了现状。
她现在是林潇潇,成都一个清流书香门第林家的媳妇。
林家祖上出过翰林,如今虽不算大富大贵,但在本地颇有名望。
她的“丈夫”,林家独子林文轩,是个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身体素来羸弱,半月前一场风寒引发旧疾,竟药石无灵,撒手人寰。
原主林潇潇与丈夫感情甚笃,承受不住打击,悲痛过度之下,原本就有的心疾发作。
也跟着一命呜呼。然后,便是她这个异世魂魄的入驻。
而她醒来的这天,恰是她那“丈夫”的“头七”。灵堂就设在前厅,空气中那香烛味便是从那里传来。
王嬷嬷和小翠扶着她,勉强来到灵堂。
看着灵位上“先夫林文轩”那几个字,以及中央那幅画工精致、面容清秀却带着病气的青年画像,慕潇潇心中没有任何波澜。
那悲伤是这具身体残留的,不属于她这个占据了躯壳的孤魂。
她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穿着一身素白的孝服,未施粉黛,脸色苍白,身形单薄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前来吊唁的亲友见状,无不唏嘘感叹“林娘子情深义重”、“真是可怜了这孩子”。
只有慕潇潇自己知道,她内心的空洞,并非为了这位陌生的“亡夫”。
她的心底,似乎缺失了更重要的一块,那里应该有一个身影,一个能让她心跳加速、灵魂悸动的身影。
可任凭她如何努力回想,都只有一片模糊的光影和一种蚀骨的思念在无声叫嚣。
葬礼结束后,林家显得更加冷清。公婆早己去世,家中只有几个忠仆。
林家留下的产业不多,主要是城郊的几十亩水田和城内一间不大的、祖传的香料铺子“凝香斋”。
林文轩生前醉心诗书,不善经营,铺子生意只是勉强维持。
慕潇潇(林潇潇)站在“凝香斋”里,看着柜台里那些摆放整齐的、装着各色香粉。
香丸的瓷罐漆盒,空气中混合着檀香、沉香、麝香、花香等数十种气息,复杂却并不难闻。
一种奇异的熟悉感涌上心头,仿佛她天生就该与这些味道打交道。
她随手打开一个装着合香香丸的盒子,轻轻一嗅,便下意识地蹙眉。
“这‘雪中春信’,梅香清冷不足,而龙脑之气太过凛冽,压住了早春初绽的那一丝暖意,比例错了。”
正在柜台后打盹的老掌柜吓了一跳,睁开眼,惊讶地看着这位新寡的、平日里只知吟风弄月、伤春悲秋的少奶奶。
这“雪中春信”的方子是老东家传下来的,少奶奶何时懂得品香了?还说得如此……内行?
慕潇潇自己也愣住了。她怎么会知道这些?那些香料的名称、特性、配伍之道,如同早己刻在灵魂里。
自然而然就流淌而出。这感觉,就像沈浪(秦煜)下意识会看报表一样荒谬又真实。
她低头看着自己这双白皙纤细、却略显无力的手,一个念头悄然滋生。
她不能像这具身体的原主那样,沉浸在无用的悲伤里,靠着微薄田租坐吃山空。
她需要做点什么,需要立足,需要……等待?或者寻找?
她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找什么,但那空落落的心需要东西来填满。
“陈掌柜。”她抬起头,眼神不再是之前的空洞哀戚,而是多了一丝清亮和坚定。
“从明天起,我来铺子里帮忙。你把近几年的账本,还有所有的香方,都拿给我看看。”
陈掌柜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看到少奶奶那不容置疑的眼神,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这位少奶奶,好像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于是,蓉城浣花溪畔,那间小小的“凝香斋”里,多了一道素白的身影。
她不再终日以泪洗面,而是埋首于故纸堆中研究香方,或是守在香炉前,一次次地尝试、调配、改进。
她发现自己对于香气有着超乎常人的敏锐和天赋。
她能分辨出极其细微的香味差异,能精准地把控各种香料的比例,甚至能创制出新的、令人闻之忘俗的合香。
她调制的“秋桂流霞”,甜而不腻,幽远绵长;她复原的古方“二苏旧局”,书香墨韵与茉莉冷香交织,清雅绝伦。
渐渐地,“凝香斋”那位美丽娴静、调香手艺一绝的小寡妇老板娘,在蓉城的文人雅士、闺阁女子中小有名气起来。铺子的生意,竟慢慢有了起色。
偶尔,会有不开眼的纨绔子弟,慕名而来,说着些轻浮的话语。
慕潇潇从不动怒,只是抬起那双清澈却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眼睛,平静地看着对方。
那眼神里没有怯懦,只有一种经历过生死般的淡然和疏离,往往让对方自惭形秽,讪讪而去。
只有在夜深人静,独自对着一炉袅袅青香时,那份莫名的空洞和思念才会再次将她笼罩。
她会无意识地抚摸着腕上一只成色普通的白玉镯子——
那是这具身体原主母亲留下的遗物,仿佛在透过它,寻找着什么丢失的温暖。
上海与成都,两座城市,两种截然不同的人生轨道,在忘却前尘后,各自铺陈开来。
一个在浮华名利场中挣扎着重塑自我,一个在清雅烟火气里安静地扎根生长。
那被孟婆汤斩断的红线,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微不可察的牵引。
在茫茫人海与流逝的时光中,等待着一次渺茫而注定的交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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