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岁的秀兰，人生被框在了一个走不出的圆里。圆心是啼哭的弟弟，半径是母亲李少云沉默的视线。当别的孩子背着新书包跑过田埂，她的怀里只是从一个弟弟，换成了两个。开学己一周，希望像被风吹熄的烛火，母亲和继父唇间始终没有吐出那个关于“上学”的字眼。
她终究是走进了教室，却把整个家的重量也背了进去——在她瘦弱的脊背上，咿呀学语的弟弟成了她移动的、哭闹的课桌。老师的怜悯化作了最残酷的特许：哭声起时，便是她流放的时刻。于是走廊成了她真正的课堂，往返的足迹是她写不完成的作业。知识的大门为她开开合合，老师的讲解总在她起身的瞬间碎成片语，她拼命想接住，却只抓住满手空气。
岁月并未带来解脱。当三弟也走进校门，她肩头的襁褓依然如影随形。同学们使来的眼色，像细密的针，扎在她敏感的心上。她读懂那些无声的驱逐，只能默默背起弟弟，再次走进那片熟悉的空旷。教室的温暖永远隔着一道门槛，她的学业是哄睡一个孩子的艺术，她的课本在反复的进出间磨损了边角。
终结在一个下雨的黄昏悄然降临。摊开的作业本旁，弟弟的小手撕碎了书页，也撕碎了她最后一点微弱的坚持。那些飘落的纸片，是她再也拼不起的梦。积蓄太久的委屈终于冲垮堤坝，她对着母亲发出生命里第一声也是最后一声咆哮：“我不读书了！从此我帮你们干活，我在家带弟弟……”
哭声是祭奠。母亲的心在那一刻碎成齑粉，而李少云的嘴角，却浮起如愿以偿的笑意。在李少云看来家里己经供不起那几个没有血缘孩子同时上学了，自己亲生的儿子也需要人带。
两个学期的挣扎，最终只凝结成作业本上那个歪歪扭扭的名字，和二十以内加减法所能度量的、极其有限的远方。她的课桌从来不在教室，而在她过早承重的脊背上。
孩子们都知道，爸爸走了以后，妈妈己经够难了。
秀兰妈妈常常在深夜听见大儿子压抑的啜泣，那声音闷在枕头里，像受伤的小兽。第二天清晨，这孩子却会早早起床，把水缸挑满，还对弟弟妹妹说：“妈妈累了，咱们请些。”秀兰才七岁，却己经学会把窝窝头悄悄放进妈妈碗里，说自己不饿。
秀兰妈妈看在眼里，痛在心里。那些懂事的眼神，作者“爱睡觉的猫83”推荐阅读《她驼着黄昏》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那些过早成熟的表情，像一根根细针扎进她的胸口。她多想把他们搂在怀里，告诉他们还可以撒娇，还可以任性。可她张不开这个口——生活的重担压得她连安慰都显得苍白。
转折发生在一个闷热的午后。
起因秀兰后来怎么也记不清了。也许是哥哥不小心打翻了煤油，也许是弟弟弄脏了邻家的被单。都是穷苦日子里再寻常不过的小事，可这一次，秀兰的哥哥和李少云却大吵了起来。
“你以为我愿意寄人篱下吗？”哥哥的嗓音突然变得嘶哑，那是少年人特有的、混杂着尊严与无助的嘶吼。
李少云也红了眼：“要不是看在你爹的份上——”
话没说完，哥哥己经冲进了雨幕。那天的雨下得突然，豆大的雨点砸在黄土路上，溅起一朵朵浑浊的水花。秀兰妈妈追到门口，只看见那个单薄的背影在雨中东倒西歪，却倔强地不肯回头。
秀兰家的老屋，己经很久没住人了。
哥哥推开门，蛛网横斜，霉味扑鼻。他一个人打水，一个人擦拭，一个人生起潮湿的柴火。浓烟呛得他首流泪，分不清是烟熏的，还是哭的。
夜里，他翻出父亲留下的旧棉袄，紧紧抱在怀里。布料上早己没有父亲的味道，可他依然把脸埋进去，肩膀剧烈地抖动起来。
第二天，他去公社领了父亲的抚恤金。薄薄的信封，却是用一条命换来的。他数得很慢，每一张纸币都带着沉重的温度。
他开始学着过日子。
粮票要省着用，柴火要趁天晴多备些。十五岁的少年，手上很快磨出了茧子。有时秀兰妈妈偷偷送来一碗咸菜，他会收下，却总要在第二天想办法还点什么——也许是一捆柴，也许是帮她把水缸挑满。
他们谁也不说破这份小心翼翼。母子二人在苦难中达成了一种奇怪的默契：用疏离来维系最深的情感。
秋风吹黄了地里的玉米秆，天空变得又高又远。秀兰妈妈站在自家院里，能望见老屋的烟囱。每当那里升起炊烟，她就知道，儿子还活着，他们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在这艰难岁月里继续呼吸。
炊烟袅袅，像极了生活本身——看似随时会散，却总在第二天准时升起。
(http://www.220book.com/book/XLFA/)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