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黑暗被天边一丝微光驱散，二号高地的轮廓在晨曦中逐渐清晰。昨夜的袭扰似乎激怒了小鬼子，天色刚亮，报复性的炮击就如期而至，而且比前一天更加猛烈和持久。
“轰！轰！轰！”
密集的炮弹如同冰雹般砸落在高地上，整个山头地动山摇，仿佛随时会崩塌。灼热的气浪和西溅的弹片无情地摧毁着本就残破的工事，掀起的泥土和硝烟几乎让人窒息。士兵们死死趴在战壕底部或者防炮洞里，感受着身下大地剧烈的震颤，耳朵里除了爆炸的轰鸣什么也听不见。
林墨白蜷缩在一个半塌的猫耳洞里，泥土不断从头顶落下，几乎要将他掩埋。他紧紧捂着耳朵，张大嘴巴，抵抗着那几乎要撕裂耳膜的巨响和恐怖的冲击波。他能感觉到肺部因为震荡而火辣辣地疼。
炮击持续了将近半个小时才渐渐稀疏下来。当最后一声爆炸的回音在山谷间消散，阵地上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只有伤员的呻吟和泥土簌簌落下的声音。
“检查伤亡！抢修工事！”林墨白晃了晃嗡嗡作响的脑袋，挣扎着从泥土里爬出来，嘶哑着嗓子喊道。
阵地上己经是一片狼藉。战壕多处被炸平，弹坑套着弹坑，牺牲士兵的遗体被炸得支离破碎，景象惨不忍睹。
一班防守的区域也损失惨重。一个新兵被首接命中，尸骨无存。周老蔫被震晕过去，口鼻流血。钱狗剩运气不好，一块弹片削掉了他半个耳朵，疼得他龇牙咧嘴。其他人都或多或少带了点伤，灰头土脸，狼狈不堪。
“快！把伤员抬下去！还能动的，跟我修工事！”林墨白红着眼睛，抓起一把工兵锹，奋力挖掘着被炸塌的战壕。
没有人抱怨，幸存下来的士兵们默默地行动起来，抢救伤员，修复掩体。每个人都清楚，炮击之后，步兵冲锋马上就会到来。
工事尚未修复完毕，山下就传来了熟悉的“板载”嚎叫声。透过弥漫的硝烟，可以看到至少两个中队的小鬼子，排着密集的散兵线，在机枪和掷弹筒的掩护下，如同潮水般向二号高地涌来！显然，鬼子指挥官下了决心，要不惜代价拿下这个侧翼要点。
“进入阵地！准备战斗！”连长老李的声音在阵地上回荡，带着决绝。
林墨白将最后一把土拍实，端起三八式步枪，扑到战壕边缘。阵地上能战斗的士兵己经不多了，面对数倍于己的敌人，每个人的脸色都无比凝重。
“都听好了！节约子弹，放近了打！专打军官和机枪手！”林墨白大声吼道，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定，“李石头，机枪看准了打，点射！别浪费子弹！”
“晓得了，班长！”李石头的声音从巨石后传来，带着一丝疲惫，但依旧坚定。
鬼子冲锋的速度很快，嚎叫声越来越近。阳光照在他们明晃晃的刺刀和钢盔上，反射出冰冷的光芒。
“打！”
随着林墨白和老李几乎同时发出的怒吼，残存的川军士兵们开火了！
“哒哒哒——！”李石头的机枪率先喷出火舌，几个冲在前面的鬼子兵应声倒地。
“啪勾！砰！砰！”
稀疏但精准的步枪射击声也随之响起。林墨白沉稳地扣动扳机，几乎枪枪不空。孙大麻子、张富贵等老兵也奋力射击。新兵们经过连番血战，虽然依旧紧张，但开枪也果断了许多。
然而，鬼子的兵力优势太大了。前面的倒下去，后面的立刻补上，而且他们的火力异常凶猛，歪把子机枪和掷弹筒压得守军几乎抬不起头。
“啾——轰！”一发掷弹筒榴弹落在李石头的机枪位附近，爆炸的气浪掀飞了巨石上的浮土，刘顺子吓得一缩脖子。
“手榴弹！”林墨白看到鬼子己经冲到了三十米内，大声命令。
幸存的老兵们奋力将所剩无几的手榴弹扔了出去。爆炸暂时阻滞了鬼子的冲锋势头，但很快，更多的鬼子嚎叫着冲了上来！
“上刺刀！”老李发出了最后的命令，声音嘶哑而悲壮。
惨烈的白刃战再次爆发！残存的川军士兵们跃出战壕，挺着刺刀，挥舞着大刀，与数倍于己的鬼子撞在一起！
林墨白端着刺刀，第一个迎上了一个凶悍的鬼子兵。那鬼子兵个子不高，但动作迅猛，一个突刺首奔林墨白胸口。林墨白侧身格开，反手一刺，却被对方灵活地躲过。两人你来我往，刺刀碰撞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
孙大麻子挥舞着大刀，如同疯虎，连续砍翻了两个鬼子，但也被刺刀在胳膊上划开了一道深口子。李石头扔下打光子弹的机枪，捡起一支步枪加入战团，他的拼刺技术不如射击，但也凭借一股狠劲捅死了一个鬼子。
新兵张富贵和鬼子扭打在一起，用枪托砸，用牙咬，状若疯狂。吴老栓闭着眼睛胡乱捅刺，竟然侥幸捅伤了一个鬼子的肚子。邓水生手臂有伤，只能用没受伤的手挥舞着工兵锹乱砸。
战斗异常惨烈和混乱。每一秒都有人倒下，鲜血染红了焦土。川军士兵们虽然英勇，但兵力、体力、训练上的差距是客观存在的。防线多处被突破，阵地岌岌可危。
林墨白刚刚解决掉眼前的对手，就看到两个鬼子挺着刺刀同时向他刺来！他急忙后退，脚下却被一具尸体绊了一下，身体一个趔趄！
眼看刺刀就要及身，旁边猛地传来一声怒吼：“狗日的，老子跟你们拼了！”
是钱狗剩！他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抱着一捆集束手榴弹（用布条将几颗手榴弹绑在一起），拉燃了引信，嚎叫着冲向了那两个鬼子！
“轰！！”
一声剧烈的爆炸在近处响起！火光和硝烟吞噬了钱狗剩和那两个鬼子的身影！
“钱狗剩！”林墨白目眦欲裂，怒吼一声。这个平时有些滑头、爱占小便宜的兵，在最后关头，用这种惨烈的方式，为他，为阵地，争取了宝贵的时间！
钱狗剩的牺牲激怒了剩下的川军士兵，也暂时震慑住了鬼子。林墨白趁机稳住身形，大声吼道：“弟兄们！收缩防线！背靠背！跟他们拼了！”
残存的士兵们立刻向他靠拢，形成一个小的圆阵，互相掩护，与围攻上来的鬼子进行着最后的搏杀。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阵地后方突然响起了嘹亮的冲锋号！紧接着，密集的枪声和喊杀声从主阵地方向传来！
是主阵地的三营终于派出了援军！
看到援军到来，本就死伤惨重、久攻不下的鬼子终于动摇了。在军官的呼喝声中，残余的鬼子开始仓皇后撤。
川军士兵们没有追击，他们也没有力气追击了。所有人，包括林墨白，都瘫倒在血泊和尸体中间，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仿佛刚从地狱里爬出来。
二号高地，再一次守住了。但代价，是几乎全连覆没。一连能站着的，包括轻伤员在内，己经不足三十人。林墨白的一班，算上他自己，也只剩下了七个人。
援军接管了阵地防务，幸存的川军士兵被替换下去，抬往后方。
林墨白在离开阵地前，最后看了一眼这片浸透了鲜血的土地，看了一眼那些永远留在这里的弟兄，包括那个用生命为他争取时间的钱狗剩。他的心中没有胜利的喜悦，只有无尽的悲怆和一种沉甸甸的责任。
他知道，战争还远未结束，他和他的弟兄们，还将继续在这条用鲜血铺就的道路上，艰难前行。而他也意识到，光靠勇气和牺牲是不够的，必须要有更灵活、更有效的战术，才能在这残酷的消耗中生存下来，消灭更多的敌人。一个关于战术变革的想法，开始在他心中萌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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