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存的一连士兵被替换下阵地，抬着、搀扶着，回到了后方一个相对安全些的山谷临时营地。营地条件简陋，只有一些匆忙搭建的草棚和帐篷，但至少暂时远离了震耳欲聋的炮火和血腥的搏杀。
幸存下来的士兵们几乎人人带伤，身心俱疲。很多人一回到营地，就瘫倒在地，沉沉睡去，仿佛要将之前透支的体力和精神全部补回来。卫生兵们忙碌地穿梭着，为伤员清洗伤口、包扎、分发为数不多的药品。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草药味和浓重的疲惫感。
林墨白胳膊上被刺刀划开了一道口子，虽然不深，但火辣辣地疼。他拒绝了卫生兵优先处理的要求，先帮着安顿好班里受伤更重的士兵。李石头胳膊上的旧伤崩裂，需要重新缝合。孙大麻子头上、胳膊上添了新伤，但都是皮外伤。张富贵扭伤了脚踝，肿得老高。吴老栓脸上那道口子结了痂，看起来有些狰狞。邓水生手臂的擦伤倒是快好了。王秀才丢了眼镜，几乎成了半瞎子，只能摸索着帮忙。算上林墨白自己，一班只剩七个人，几乎个个挂彩。
看着眼前这些伤痕累累却顽强活下来的弟兄，林墨白心中百感交集。他想起了牺牲的刘顺子、周老蔫、钱狗剩，还有那么多连名字都还没来得及记住的新兵。战争的残酷，如同冰冷的刻刀，在他心中留下了深深的印记。
连长老李的伤势更重一些，一枚弹片嵌在了他的大腿里，被紧急送往更后方的野战医院。连里的指挥暂时由资格最老的一排长代理。
补充的兵员和物资需要时间，一连得到了短暂的休整期。但这休整并非无所事事。代理连长，也就是一排长，在安顿好伤员后，立刻召集了所有还能行动的班排长开会。
会议在一個较大的草棚里进行，气氛沉重。一排长脸色憔悴，但眼神依旧坚定：“弟兄们，我们一连，又一次从鬼门关爬回来了。我们守住了二号高地，没有给川军丢脸！但是，代价太大了……”
他顿了顿，声音有些哽咽：“全连近一百三十号人，现在能拿枪的，不到三十个……很多好弟兄，都留在了上面。”
草棚里一片寂静，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悲痛和疲惫。
“现在不是哭的时候！”一排长猛地提高了声音，“小鬼子还在对面虎视眈眈！我们必须尽快恢复战斗力！团里己经答应，优先给我们补充兵员和弹药。在这之前，我们要做两件事：第一，总结这次防守的经验教训；第二，抓紧时间训练新兵，磨合战术！”
他看向林墨白：“林班长，你们一班在之前的战斗和昨晚的袭扰中表现突出，尤其是你，脑子活，点子多。你先说说，这次防守，我们有哪些地方可以改进？”
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林墨白身上。经过几次战斗，尤其是黑风峪伏击和昨晚的主动出击，林墨白在连里的威信己经建立起来。
林墨白没有推辞，他深吸一口气，站起身。他前世作为侦察兵的战术素养和穿越后对这段历史的了解，让他对当前的战法有着更深刻的反思。
“排长，各位弟兄，”林墨白的声音不高，但很清晰，“这次防守，我们打得英勇，弟兄们都是好样的，没有一个是孬种！但是，光靠勇敢和牺牲，太被动了，代价也太大。”
他走到草棚中央，用一根树枝在地上简单画了个二号高地的示意图。
“我们防守，基本就是一线配置，兵力火力平铺。鬼子炮火一覆盖，工事摧毁大半，人员伤亡惨重。等鬼子步兵冲上来，我们剩下的人只能硬拼，往往是以少打多，白刃战损失尤其大。”
他指了指示意图上的几个点：“我觉得，我们可以改变一下防守方式。比如，采取纵深梯次配置。前沿只放少数观察哨和火力点，主要兵力和火力配置在反斜面或者侧翼隐蔽位置。等鬼子炮击结束，步兵冲锋时，前沿观察哨后撤，主力再进入预设阵地，突然开火，打他个措手不及！”
草棚里的人都认真听着，有的点头，有的露出思索的神色。这种战术他们之前不是没听说过，但川军装备差，兵力往往不足，很难有效实施。
“还有就是火力运用。”林墨白继续道，“我们的机枪往往是鬼子重点照顾的目标，放在固定位置很容易被敲掉。能不能把机枪分组，搞成移动火力点？打几枪就换地方，让鬼子摸不着头脑。掷弹筒也是好东西，但我们用得少，以后可以多练练，专打鬼子的机枪和人员密集处。”
“另外，”林墨白目光扫过众人，语气加重，“我们不能光挨打不还手。就像昨晚，我们人少，但主动摸下去骚扰一下，就能让鬼子一晚上睡不安生，打乱他们的进攻节奏。以后，我们可以多组织小股部队，夜间或者利用恶劣天气，主动出击，摸哨、袭扰、破坏，积小胜为大胜，不断消耗鬼子！”
他的这些话，对于习惯了死守硬拼的旧式军队来说，无疑带有一种新的气息。一排长沉吟了片刻，问道：“墨白，你说得都有道理。但是，我们兵力不足，新兵又多，搞这么复杂的战术，能行吗？”
林墨白坚定地说：“排长，正因为我们人少装备差，才更不能跟鬼子硬碰硬！必须用脑子，用巧劲！新兵怕，是因为不懂、不熟。只要我们平时多练，把战术动作变成他们的本能，上了战场，他们就知道该怎么保护自己，怎么有效杀敌！这比光喊‘不怕死’更有用！”
王秀才在一旁摸索着插话道：“林班长说得对。我虽然看不清，但我觉得，打仗不能光靠一股血气之勇。诸葛亮用兵还讲究计谋呢。我们川军弟兄不怕死，但也不能白白送死。”
其他几个班长排长也纷纷议论起来。林墨白的想法虽然大胆，但确实指出了当前防守战术的弊端，并且提供了一些可行的改进方向。
“好！”一排长最终拍了板，“林墨白，就按你说的思路，你牵头，带着各班的骨干，抓紧时间总结出一套适合我们连现在情况的防守和袭扰战术来！新兵到了，就按新方法练！我们要让鬼子知道，我们川军，不是好惹的，不仅不怕死，还会让他们付出更惨重的代价！”
“是！”林墨白立正敬礼，感到肩上的责任更重了，但同时也充满了干劲儿。
接下来的几天，林墨白几乎没怎么休息。他拉着王秀才（想办法给他找了副度数差不多的旧眼镜）、孙大麻子、李石头等骨干，结合之前的战斗经历，反复讨论、推演，将他的想法细化成具体的战术条令和训练方案。
他们设计了新的阵地配置图，强调隐蔽和机动。他们规范了机枪和掷弹筒的使用方法，强调协同和突然性。他们还编写了简单易记的袭扰作战要领，包括如何渗透、如何设置诡雷、如何无声战斗等等。
新补充的五十名新兵很快到位。一连的兵力恢复到了八十人左右，虽然依旧不满编，但总算有了些样子。林墨白的一班也补充了五个新兵，恢复到十二人。
这一次，训练方式与以往截然不同。林墨白没有让新兵立刻投入枯燥的队列和射击训练，而是先由老兵带着，实地讲解阵地配置、火力点选择、防炮洞挖掘、如何利用地形地物隐蔽和运动。
他组织新老兵混合编组，进行对抗演练，一方模拟鬼子进攻，一方防守，在实践中熟悉新的战术动作。他特别注重夜间和恶劣天气下的训练，锻炼士兵的适应能力和心理素质。
训练是艰苦的，尤其是对于这些刚放下锄头没多久的新兵来说。但在林墨白和其他老兵的严格督促和耐心讲解下，新兵们进步很快。他们开始明白，打仗不是光靠不怕死就能赢的，技巧和配合同样重要。
连里的其他班排也在林墨白等人的带动下，开始尝试新的训练方法。整个一连的精神面貌悄然发生着变化，虽然依旧装备简陋，但多了一份沉稳和自信，少了几分茫然和绝望。
林墨白知道，这些改变不可能一蹴而就，真正的考验还在战场上。但他相信，只要沿着这条路走下去，他和他的川军弟兄们，一定能在这片血与火的土地上，更好地活下去，更有效地打击敌人。战术的种子己经播下，只待战火的催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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