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整和训练的日子持续了不到十天。山谷营地里，一连的士兵们在新战术的指导下，紧张地磨合着。林墨白几乎将全部精力都投入其中，他带着班里的骨干，反复演练着纵深防御、火力机动和小队袭扰。新兵们虽然依旧稚嫩，但眼神中少了几分惶恐，多了几分专注和理解。整个连队的精神面貌确实在悄然改变，一种不同于以往死守硬拼的、更加灵活坚韧的气质正在形成。
然而，战争的节奏从不以个人的意志为转移。这天上午，团部派来的传令兵带来了新的命令，同时还有一个出人意料的人事任命。
代理连长，也就是一排长，召集了所有班排长在最大的草棚里开会。除了他们，团部还来了一位佩戴少校领章的军官，姓高，是团部新派来的连长，接替受伤住院的李云龙老李。
高连长看起来三十多岁，身材微胖，皮肤比常年风吹日晒的川军军官白净不少，穿着一身相对挺括的中央军制式军装，与周围这些穿着破旧灰布军装、面庞黝黑的川军军官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他脸上带着一种公式化的严肃，目光扫过众人时，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诸位，”高连长清了清嗓子，声音带着点官腔，“鄙人高德明，奉团座命令，接任川军第XX师XX团一营一连连长一职。李连长英勇负伤，令人敬佩，希望他早日康复。”
草棚里一片安静，川军军官们看着这位空降来的、明显是中央军系统的连长，眼神复杂。一连是川军的底子，之前的老李也是川军出身，和大家同甘共苦，现在突然来个“外人”当连长，很多人心里都有些不是滋味。
高连长似乎没察觉到（或者不在意）这种微妙的气氛，继续宣读命令：“根据敌情通报，小鬼子近期可能对我军防线发动新一轮攻势。团部命令，我一连即日开拔，接防三号地区‘鹰嘴崖’阵地！务必坚守，没有命令，绝不后退！”
鹰嘴崖？林墨白心里咯噔一下。他知道那个地方，地势比二号高地还要险要，是防线上的一个突出部，三面都可能受敌，是块硬骨头，也是典型的“绞肉机”阵地。把这样的阵地交给刚刚遭受重创、补充了大量新兵的一连，其用意耐人寻味。
高连长放下命令文书，目光落在了林墨白身上：“这位就是林墨白，林班长吧？”
林墨白立正：“是！连长！”
高连长打量了他几眼，脸上挤出一丝算不上热情的笑容：“嗯，年轻有为。你在之前战斗中的表现，团部都有嘉奖。尤其是黑风峪伏击和二号高地防御，打得不错。”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严肃起来：“不过，我听说你最近在连里搞了一些……新的训练方法？什么纵深配置，火力机动？林班长，有想法是好的，但我们川军，向来以勇猛顽强、不怕牺牲著称！这才是我们的根本！那些花哨的东西，未必实用，还可能动摇军心！以后训练，还是要以稳扎稳打、敢于刺刀见红为主！明白吗？”
这番话如同冷水泼头，让草棚里不少倾向于林墨白新思路的军官都皱起了眉头。孙大麻子更是忍不住想开口，被旁边的王秀才悄悄拉住了。
林墨白心中也是一沉。他没想到新来的连长如此保守，甚至有些迂腐，首接否定了他辛苦总结推广的新战术。但他知道现在不是顶撞的时候，只能压下心中的不满，沉声应道：“是，连长。我会注意。”
高连长满意地点点头，又宣布了一项任命：“鉴于林墨白同志战功卓著，表现出一定的指挥能力，经团部研究决定，晋升林墨白为少尉排长，兼任一班班长，负责三排的作战指挥！”
晋升少尉排长！这无疑是对林墨白战功和能力的重要肯定。从士兵到少尉，他用了不到三个月，这晋升速度即使在战时也极为罕见。草棚里的川军军官们纷纷向林墨白投来祝贺和羡慕的目光，之前因为高连长的话而产生的些许压抑气氛也冲淡了一些。
“谢谢团座！谢谢连长信任！”林墨白再次敬礼，心情却有些复杂。晋升是好事，意味着更大的责任和权力，但顶头上司却是一个观念陈旧、可能对川军抱有偏见的中央军军官，这未来的日子，恐怕不会轻松。
高连长似乎完成了任务，不再多言，吩咐道：“好了，各自回去准备，下午两点，准时开拔！目标，鹰嘴崖！”
散会后，军官们各自离去。孙大麻子、王秀才等人围到林墨白身边。
“墨白，恭喜啊！少尉排长了！”孙大麻子用力拍了拍林墨白的肩膀，由衷地高兴。
王秀才推了推新配的眼镜，低声道：“排长，高连长刚才那话……咱们那套新打法，还搞不搞了？”
林墨白看着众人关切的眼神，沉吟了一下，坚定地说：“搞！为什么不搞？只要能打鬼子，减少弟兄们的伤亡，就得搞！不过，方式要变一变，不能明着对抗连长的命令。以后训练，明面上该练刺杀练刺杀，该练队列练队列，但利用休息时间、晚上，我们排内部，继续深化战术训练！特别是小分队袭扰和应急反应，这东西关键时刻能保命！”
众人眼睛一亮，纷纷点头。他们都是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深知林墨白那套东西的价值。
“对头！阳奉阴违也要搞！”孙大麻子咧嘴笑道。
林墨白瞪了他一眼：“什么阳奉阴违？这叫灵活执行上级指示！好了，都回去准备，鹰嘴崖可不是什么好地方，有硬仗要打！”
下午两点，一连准时开拔。高连长骑着唯一的一匹驮马，走在队伍前面，他的几个随身卫士（也是中央军打扮）跟在左右。连队的主力则默默跟在后面。
行军途中，林墨白能明显感觉到连队气氛的变化。高连长和他带来的几个人与川军士兵之间，似乎隔着一层无形的墙。川军士兵们沉默地走着，偶尔看向前面那几个“光鲜”的背影，眼神里带着疏离甚至一丝不满。补给和装备上，一连虽然得到了一些补充，但无论是军装的质量还是弹药的数量，显然都无法和真正的中央军嫡系相比。
林墨白走在三排的队伍里，看着身边这些穿着草鞋、背着破旧行囊、但眼神坚毅的川军弟兄，又看了看前面骑在马上的高连长，心中暗叹。他知道，未来的战斗，不仅要面对凶残的小鬼子，还要应对来自内部的掣肘和偏见。这条路，注定布满荆棘。
但他没有退缩。他摸了摸腰间那把缴获的南部十西式手枪，又看了看身边信任他的孙大麻子、李石头、王秀才等人，目光重新变得坚定。
无论多么艰难，他都要带着这些川军弟兄们活下去，打下去。不仅要守住阵地，还要用战绩，为这些被称为“草鞋兵”的川军将士，赢得应有的尊严！鹰嘴崖，将是他作为排长的第一战，也是新战术面临的第一次严峻考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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