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日子，便是日复一日的行军。天不亮就被哨声和班排长的吆喝声叫醒，匆忙收拾行装，啃几口冰冷的干粮，然后便是仿佛永无尽头的走路。队伍沿着崎岖的山路，穿过潮湿的河谷，行进在巴蜀连绵的丘陵之间。
林墨白逐渐适应了这种节奏。他的身体在疲惫和恢复的循环中慢慢变得强壮，脚上的水泡起了又破，破了又起，最后磨出了一层薄茧。他不再是最初那个需要刻意调整呼吸和步伐的新兵，行走间多了几分沉稳和耐力。他依旧话不多，但观察得更仔细。
他观察到赵大力作为班长，不仅要管理他们这十来号人，还要执行排长下达的各种命令，操心大家的吃喝拉撒睡。赵大力识字不多，但记性很好，对手下每个兵的情况大致有数。他脾气火爆，训斥起来毫不留情，尤其是对偷奸耍滑的孙大麻子，但遇到有人生病或实在走不动，他也会骂骂咧咧地帮忙分担行李，或者去找排长求情，让掉队的人稍微休息一下。
李石头确实力气大，人也实在。他看林墨白不像其他少爷兵那样娇气，还帮过大家搭窝棚，对林墨白渐渐亲近起来，经常憨笑着凑过来说几句话，或者帮林墨白背点不太重的东西。林墨白发现李石头眼神很好，隔着老远就能看清树上的鸟，手指也异常稳定，是个当狙击手的好苗子，不过现在，李石头手里只有一杆老旧的长矛。
王秀才体力最差，行军对他来说是巨大的折磨，但他咬牙坚持着，从不主动叫苦。休息时，别人都在抓紧时间打盹，他却常常拿出那几本边缘磨损的旧书，就着微弱的光线看，有时是《三国演义》，有时是《孙子兵法》，还有一本薄薄的、似乎是介绍算术的书。林墨白有一次看到他偷偷在一个小本子上写写画画，像是在记录什么。
孙大麻子则是个老兵痞，深谙如何在严酷的环境下保存体力、偷懒耍滑。他能找到最省力的走路方式，能在分配任务时巧妙地躲在后面，能在开饭时第一个凑到锅边。但他也有他的用处，他认得很多野菜，知道怎么在野外找到水源，对军队里的一些门道和潜规则也门清。他对林墨白的态度，从最初的不屑，变成了带着点好奇的观望，偶尔还会凑过来，用他那带着几分油滑的腔调，说些不知真假的“经验之谈”。
“林少爷，看你走路的样子，不像没吃过苦的嘛。”一次休息时，孙大麻子凑到林墨白身边，递过来一小把不知从哪里摘来的野果子。
林墨白接过果子，道了声谢，咬了一口，酸涩中带着一丝微甜。“以前在家里，也常走动。”他含糊地回应。
孙大麻子嘿嘿一笑，压低声音：“我看你不一样。赵黑脸（他私下里对赵大力的称呼）好像也挺看重你。以后发达了，可别忘了老哥我啊。”
林墨白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他知道，孙大麻子这种人，不能用简单的善恶来衡量，在战场上，或许能成为活下来的“帮手”，但也需要提防。
行军途中，他们也经过了几个城镇和村庄。有时能得到当地保甲长的组织，有些百姓自发地在路边摆上茶水，或者拿出一些红薯、玉米犒劳军队。看到这些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的同胞，拿出自己可能都舍不得吃的东西支援他们，很多士兵，包括林墨白，心里都沉甸甸的，一种保家卫国的责任感更加真切地压在肩上。
但也有不愉快的时候。一次，队伍途经一个稍大的县城，需要在城外驻扎一晚，等待补充一点粮食。负责后勤的军官去了半天，回来时脸色铁青，只带回来很少一部分预定数量的粮食，还都是些发霉的杂粮。
“龟儿子的！那些当官的，就知道克扣我们的粮饷！”赵大力气得一拳砸在旁边的树干上，低声骂道。
排长也是一脸无奈：“说是物资紧张，优先供应……唉，能有点就不错了，总比没有强。”
林墨白冷眼旁观，他知道，这就是川军面临的现实之一。他们被视为“杂牌军”，在装备、补给上备受歧视和刁难。这种来自内部的倾轧，有时比战场上的敌人更让人心寒。他默默地记下了这个县城和那些后勤官员的嘴脸。
食物短缺的问题开始凸显。每天那点稀粥和硬饼子，根本无法支撑高强度的行军消耗。士兵们肉眼可见地消瘦下去，士气也有些低落。林墨白开始利用休息时间，带着李石头在附近寻找可以果腹的东西。他凭借前世的野外生存知识，辨认出一些无毒且富含淀粉的植物根茎，川军英雄魂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川军英雄魂最新章节随便看！或者可以食用的野菜、野果。虽然数量有限，味道也差，但至少能稍微填补一下饥饿的肠胃。
他的这个举动，再次赢得了班里人的好感。连赵大力看他的眼神，也多了几分真正的认可，而不仅仅是对于他搭建窝棚技能的欣赏。
这天傍晚，队伍在一个废弃的土围子外面宿营。气氛似乎有些不同往常，连排长们被叫去开会的时间比平时长了很多。回来的时候，各级军官的脸色都异常凝重。
赵大力把全班人召集到一起，围坐在一小堆篝火旁，火光照映着他严肃的脸。
“都听好了，”赵大力的声音压得很低，但每个字都清晰地传到众人耳中，“刚接到上头命令，情况有变。小鬼子的推进速度比预想的快，北边太原情况紧急。我们不能再像之前那样慢悠悠地走了，要加快速度，尽快出川，赶往山西前线。”
人群中起了一阵轻微的骚动。虽然大家都知道出川是为了打小鬼子，但当敌人和前线如此真切地被提及时，一种混合着紧张、恐惧和些许兴奋的情绪还是在每个人心中蔓延开来。
“从明天开始，每天多走二十里路。”赵大力继续说道，“路上可能会不太平，听说有小鬼子的飞机在侦查，还有可能遇到小股渗透的伪军或者土匪。所有人都给我打起精神！枪，检查好你们的枪！没枪的，把大刀、长矛给我磨快些！睡觉的时候也要睁一只眼！”
李石头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长矛，王秀才推了推眼镜，脸色有些发白，孙大麻子则咂了咂嘴，眼神里多了几分警惕。
林墨白默默地听着，心中并无太多意外。历史的走向他知道，太原会战即将进入最惨烈的阶段，川军将被仓促投入战场。他摸了摸自己分配到的那支“老套筒”步枪，枪身老旧，膛线都有点磨平了，配发的子弹也只有区区二十发。这就是他们要去对抗装备精良的小鬼子的武器。
“另外，”赵大力目光扫过众人，“上面要求，各连排加强侦察警戒。我们排要抽调几个人，临时组成一个侦察小组，在前面探路。我们班，出两个人。”
众人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侦察探路，意味着更大的风险和不确定性。
赵大力的目光在众人脸上扫过，最后停留在林墨白和孙大麻子身上。“林墨白，孙大麻子，就你们两个。明天一早，跟排里指派的其他人一起，到队伍前面去。”
孙大麻子脸色一苦，张嘴想说什么，但看到赵大力不容置疑的眼神，又把话咽了回去，嘟囔了一句：“晓得了。”
林墨白心中一动，这既是一个危险的任务，也是一个机会。他可以利用自己侦察兵的专业技能，提前发现危险，或许还能获取一些有价值的情报。他平静地点了点头：“是，班长。”
赵大力看着林墨白镇定的反应，心里稍微安定了一些。他选择林墨白，一方面是觉得这个少爷兵似乎有点不寻常的本事，脑子也灵光；另一方面，也是想再磨练他一下。而选择孙大麻子，则是看中了他老兵的油滑和保命经验，希望能互补。
任务分配完毕，众人各自散去准备。李石头担忧地看了看林墨白，王秀才则低声说了句：“小心点。”
林墨白回到自己的窝棚，开始仔细检查他的“老套筒”。他将枪械分解，用随身带的一小块布条，仔细擦拭每一个部件，清除油泥和灰尘。然后又一颗一颗地检查那二十发子弹，确认没有锈蚀或变形。他的动作熟练而专注，仿佛在进行一种仪式。
孙大麻子凑过来，看到林墨白擦枪的动作，有些惊讶：“嘿，林少爷，你这手法，可以啊，跟谁学的？”
林墨白头也没抬：“家里以前请的护院师傅教过一点。”
孙大麻子将信将疑，但也没再多问，只是也拿出自己的大刀，就着篝火的光，开始磨刀。刺啦刺啦的磨刀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这一夜，很多人失眠了。敌情不再遥远，战斗似乎触手可及。林墨白躺在窝棚里，听着远处隐约传来的磨刀声和同伴们不安的翻身声，心中一片冷静。他知道，考验即将真正开始。他摸了摸怀里那几块坚硬的大洋，又想了想自己超越这个时代的军事知识和技能。明天，他将第一次以侦察兵的身份，走在这支队伍的最前面，去面对未知的危险。他深吸一口气，闭上了眼睛，强迫自己入睡，为明天积蓄体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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