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林墨白和孙大麻子就跟着排里指派的另外三个人汇合了。带队的是排里的一个老兵，姓陈，大家都叫他陈老倌，据说参加过之前的省内军阀混战，有点实战经验。另外两个也是从其他班抽调来的新兵，一个叫张顺，一个叫刘老幺，脸上都还带着稚气和紧张。
陈老倌简单交代了几句：“我们走在队伍前面，隔开两三里路的距离。眼睛放亮堂点，耳朵竖起来。重点是看山路两边有没有埋伏，注意天上的飞机，还有查看桥梁、隘口能不能过。发现情况，不要轻举妄动，立刻派人回来报告。明白没？”
“明白了！”几人低声应道。
孙大麻子凑到陈老倌身边，递过去一小撮烟丝，赔着笑脸：“陈老哥，多关照哈。”
陈老倌接过烟丝，嗯了一声，脸色缓和了些：“跟紧点，别掉队，也别乱跑。”
侦察小组离开了主力部队驻扎的土围子，沿着泥泞的山路向前行进。清晨的山林笼罩在薄雾中，能见度不高，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草木的气息。林墨白主动要求走在小组的最前面，陈老倌看了他一眼，没反对，只是叮嘱他小心。
林墨白将“老套筒”背在身后，身体微微前倾，脚步放轻，眼睛如同雷达般扫视着前方和两侧的山坡、树林。他充分利用地形地物隐蔽自己，时而停下倾听周围的动静。他的动作专业而警惕，与后面跟着的、显得有些笨拙和紧张的张顺、刘老幺形成了鲜明对比。
孙大麻子看在眼里，心中嘀咕：“这龟儿子少爷兵，架势还真像那么回事……”
走了约莫一个时辰，山路变得更加崎岖狭窄，一侧是陡峭的山壁，另一侧是长满灌木的深沟。林墨白突然举起右拳，示意后面的人停下。他蹲下身，目光锐利地盯着一处灌木丛。
“咋子了？”陈老倌压低声音问，快步上前。
林墨白指着灌木丛下几处不太明显的踩踏痕迹，以及一片被碰断的、断口还算新鲜的枝叶，低声道：“这里有人走过，时间不长，不止一个。”
陈老倌凑近仔细看了看，脸色凝重起来。他也发现了异常。“都散开，隐蔽！注意警戒！”他低声命令道。
几人迅速分散到山路边的石头和树后，紧张地握着武器，盯着前方和两侧的山林。
林墨白没有停留在原地，他像狸猫一样，借助地形掩护，悄无声息地向侧前方的一个小高地摸去。孙大麻子想叫他，被陈老倌用眼神制止了。陈老倌看着林墨白灵活敏捷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惊异。
林墨白爬到小高地上，小心翼翼地探出头观察。前方的山路拐过一个弯，消失在视线之外。他注意到拐弯处上方的一片树林里，似乎有鸟群被惊起，盘旋不敢落下。他屏住呼吸，仔细倾听，隐约听到了一些极其细微的、金属碰撞和压低的说话声，说的不是西川话，也不是官话，带着一种生硬的腔调。
是小鬼子？还是伪军？林墨白心中一凛。他不敢怠慢，立刻缩回头，迅速而无声地退回到陈老倌他们隐蔽的地方。
“前面拐弯过去，可能有埋伏。”林墨白语气急促但清晰，“我听到声音，看到鸟被惊飞，估计人数不少，至少二三十人，藏在路左边的林子里。”
陈老倌的脸色瞬间变了。“你能确定？”
“八九不离十。”林墨白肯定地说，“他们说话的口音不对。”
孙大麻子骂了一句：“龟儿子的，真碰上了！”
张顺和刘老幺更是吓得脸色发白，手都有些发抖。
“怎么办？陈老哥，我们赶紧回去报告吧？”孙大麻子急忙说道。
陈老倌犹豫了一下，看了看前方的山路，又看了看身后。“我们离主力有点远了，现在跑回去报信，万一他们趁这个时间发动袭击，或者我们被发现了……”
林墨白快速思考着。他知道，如果前面真是敌人设伏，等主力部队懵然无知地走进伏击圈，后果不堪设想。必须想办法预警，或者打乱敌人的部署。
“陈老哥，我们不能首接回去。”林墨白开口道，“敌人很可能也派了哨兵盯着这条路。我们一动，他们就会发现。而且时间可能来不及。”
“那咋办？总不能在这里等死吧？”孙大麻子急了。
林墨白目光扫过周围的地形，又看了看他们这几个人和手里的武器。“我们人少，不能硬拼。但可以制造混乱，给主力报信。”
“怎么制造混乱？”陈老倌盯着他。
“我们分开行动。”林墨白指着来路方向的一个小山坡，“张顺，你跑得快，想办法绕一下，从那边山坡后面尽量靠近主力队伍的方向，鸣枪示警！能跑多快跑多快！听到我们这边枪响，你就开枪！”
张顺愣了一下，看了看陈老倌。陈老倌咬了咬牙：“听他的！快去！”
张顺深吸一口气，猫着腰，迅速向来路跑去。
“那我们呢？”刘老幺声音发颤地问。
“我们在这里，等张顺差不多就位了，就主动开火，吸引敌人的注意力！”林墨白冷静地说，“不用瞄准，朝着他们大概藏身的方向开枪，制造我们人很多的假象。打几枪就换地方，不能让他们包了饺子。”
陈老倌看着林墨白，这个年轻的新兵在这种情况下的冷静和果断让他感到震惊，甚至有一丝自愧不如。他知道这是目前唯一可行的办法。“好！就按林墨白说的办！刘老幺，你跟我一组，孙大麻子，你跟林墨白一组。分散开，找好掩体！”
几人迅速按照林墨白的建议，分成两组，占据了山路两侧稍微有利的位置。林墨白和孙大麻子躲在一块大石头后面，孙大麻子紧张地握着大刀，嘴里不停念叨着：“菩萨保佑，菩萨保佑……”
林墨白则冷静地检查了一下“老套筒”的枪栓，将子弹上膛。他估算着张顺跑回去需要的时间，心脏也微微加速跳动。这不是演习，而是真正的战斗，随时可能死亡。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山林里寂静得可怕，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每一秒都显得格外漫长。
突然，前方拐弯处的树林里，似乎传来一阵骚动，隐约能看到有人影晃动。敌人可能察觉到了什么，或者失去了耐心。
不能再等了！
林墨白对孙大麻子低喝一声：“打！”
他率先从石头后探出身子，朝着记忆中敌人藏匿的树林方向，大致瞄准，“砰”地开了一枪！老套筒发出沉闷的响声，枪口冒出一股白烟。
几乎同时，另一侧的陈老倌和刘老幺也开火了。“砰！”“砰！”
枪声骤然打破了山林的寂静。
前方的树林里立刻传来了叽里呱啦的叫喊声和更加混乱的动静。显然，敌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射击打乱了阵脚。
“换地方！”林墨白开了一枪后，立刻缩回石头后面，对孙大麻子喊道。两人迅速弯着腰，向旁边另一处灌木丛转移。
他们刚离开原来的位置，几发子弹就“啾啾”地打在了他们刚才藏身的大石头上，溅起几点石屑。是三八大盖的声音！果然是小鬼子或者装备了三八枪的伪军！
“龟儿子！打得真准！”孙大麻子吓出一身冷汗。
林墨白在新的位置再次举枪，朝着子弹射来的方向大概还击。他不敢露头太久，打一枪就缩回来。陈老倌那边也在不断变换位置射击，但火力很弱，只有三条枪。
对面的敌人显然训练有素，最初的慌乱过后，开始组织还击。密集的子弹泼水般射来，压制得林墨白他们几乎抬不起头。子弹打在岩石、树干上噗噗作响，碎木和尘土飞扬。
“妈的，人不少！起码一个小队！”陈老倌在另一边大喊，声音带着焦急。刘老幺似乎被打中了，发出一声痛呼。
“老刘！”陈老倌惊呼。
“我……我没事，擦破点皮……”刘老幺的声音带着哭腔。
就在这时，从主力部队的方向，远远传来了几声枪响！是张顺！他成功鸣枪示警了！
林墨白精神一振。但眼前的危机并未解除。敌人似乎被激怒了，一部分火力继续压制他们，另一部分人开始试图从两侧包抄过来。叽里呱啦的吆喝声和脚步声越来越近。
“他们要从两边绕过来！不能让他们包抄！”林墨白对孙大麻子喊道，“手榴弹！有手榴弹吗？”他记得川军装备极差，很多部队连手榴弹都稀缺。
孙大麻子哭丧着脸：“有个屁！就两颗边区造，陈老倌拿着呢！”
果然，另一侧的陈老倌吼道：“我扔手榴弹了！掩护我！”说着，一颗黑乎乎的手榴弹冒着烟从他们藏身的地方扔了出去，落在前方不远处的路上。
“轰！”一声不算太剧烈的爆炸，腾起一团烟雾。这边区造手榴弹威力有限，但确实暂时阻滞了正面敌人的推进。
然而，两侧包抄的敌人还在逼近。林墨白甚至能听到右侧灌木丛里传来的、越来越清晰的脚步声和喘息声。
“右边！”林墨白调转枪口，对着右侧的灌木丛盲开了一枪。孙大麻子也举起大刀，紧张地盯着那个方向。
突然，从主力部队的方向，传来了更加密集的枪声和呐喊声！是主力部队听到警报，赶上来接应了！
“援兵来了！”孙大麻子惊喜地大叫。
对面的敌人显然也意识到了情况不妙，攻势一滞。叽里呱啦的指挥声再次响起，敌人的火力开始减弱，似乎有撤退的迹象。
“想跑？没那么容易！”陈老倌在另一边怒吼着，又扔出了最后一颗手榴弹。
林墨白没有盲目追击，他深知穷寇莫追的道理，尤其是敌情不明的情况下。他紧紧盯着敌人可能撤退的方向，防止他们杀个回马枪。
很快，赵大力带着班里的人，以及排里的其他弟兄，气喘吁吁地冲了上来。看到林墨白和孙大麻子还活着，赵大力明显松了口气，但看到受伤的刘老幺和紧张的场面，脸色又沉了下来。
“怎么回事？”赵大力一边指挥士兵们占据有利地形，一边问陈老倌。
陈老倌简单快速地汇报了情况，特别提到了林墨白最先发现敌情以及提出的应对方案。
赵大力惊讶地看了林墨白一眼，但现在不是细问的时候。他命令士兵们向前搜索，但敌人己经利用山林掩护，迅速撤退了，只留下几滩血迹和一些杂乱的脚印。
经过清点，侦察小组只有刘老幺手臂被子弹擦伤，不算严重。而敌人遗弃的尸体有两具，穿着土黄色的军装，戴着屁帘帽，确实是小鬼子！从装备和军衔看，只是普通士兵。除此之外，还找到了一些弹壳和杂物。
“是小鬼子的侦察分队！”赵大力检查了尸体和现场后，得出结论，“他们想在这里打我们一个伏击！幸好被你们提前发现了！”
所有人都感到一阵后怕。如果不是林墨白机警，如果不是他们果断鸣枪示警并顽强阻击，整个先头部队甚至主力，都可能遭受重大损失。
排长也赶了过来，了解情况后，拍了拍陈老倌和林墨白的肩膀：“干得好！你们几个，立了大功！特别是你，林墨白，好样的！”
林墨白只是平静地擦了擦脸上的汗水和硝烟痕迹。第一次与死神擦肩而过，他心中并无太多胜利的喜悦，只有对战争残酷性的更深认识。他看着那两具小鬼子的尸体，眼神冰冷。这只是开始。
队伍经过短暂的休整和戒备后，继续前进，但气氛更加凝重。经过刚才的伏击点，看着地上的血迹和弹坑，每个士兵都真切地感受到了战争的存在。
赵大力走到林墨白身边，沉默地走了一段，才开口道：“今天，多亏你了。”
林墨白摇了摇头：“是大家运气好。”
赵大力看着他，第一次用带着些郑重语气的川话说道：“你小子，是块当兵打仗的料。以前小看你了。”
孙大麻子也凑过来，心有余悸又带着佩服：“林少爷，不，墨白兄弟，以后老子就跟你混了！你脑壳好用！”
李石头和王秀才也围过来，关切地询问刚才的情况。得知林墨白在最前面发现了敌人并指挥了战斗，两人都露出钦佩的神色。
林墨白看着这些刚刚并肩作战、未来还将生死与共的战友，心中涌起一种复杂的情感。他知道，自己己经真正踏入了这场波澜壮阔又无比残酷的战争，而他的命运，也将与这些穿着草鞋、拿着简陋武器的川军弟兄们，紧紧联系在一起。
队伍沿着山路继续蜿蜒前行，目标是尽快走出西川，奔赴那片正在燃烧的北方土地。而林墨白知道，更多的战斗和考验，正在前方等待着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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