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拔的命令下来，整个王家坳临时营地都忙碌起来。伤愈归队的、补充的新兵、原有的老兵，混杂在一起，打包着少得可怜的行李，检查着武器。
三排现在有三十五人，其中近二十人是刚补充不久的新兵。林墨白将队伍重新整编为三个班，王秀才、李石头、钱小孬分别担任班长，又从鹰嘴崖幸存的老兵里提拔了三个副班长。那挺宝贵的捷克式轻机枪，依旧由李石头所在的一班使用，算是排里的火力支柱。
“检查装备，绑腿打紧，水壶灌满！”林墨白沿着队列走过，看着这些熟悉又陌生的面孔。熟悉的是王秀才、李石头这些老兄弟，陌生的是那些眼神依旧带着惶恐的新兵。
“排长，咱们这是往哪儿开啊？”一个新兵小声问旁边的老兵。
“问那么多搞啥子，跟着走就是了！”老兵不耐烦地呵斥，但眼神里也有一丝对未知前路的茫然。
部队在清晨薄雾中出发了。一连作为先头部队，沿着崎岖的山路向滹沱河方向行进。队伍拉得很长，士兵们沉默地走着，只有脚步声、武器碰撞声和偶尔的咳嗽声在山谷间回荡。
林墨白的左臂伤口基本愈合，但长途行军依然有些吃力。他咬着牙，坚持走在队伍前面。王秀才跟在他身边，时不时拿出那张简陋的地图对照。
“排长，照这个速度，估计傍晚能到滹沱河边上的杨村。”王秀才推了推眼镜说道。
林墨白点点头。滹沱河是太原北面的一道重要屏障，鬼子突破雁门关后，兵锋首指太原，滹沱河防线至关重要。他们这些残兵，即将被填进新的血肉磨盘。
行军途中，可以看到战争带来的创伤。废弃的村庄，被焚毁的房屋，路边偶尔可见倒毙的牲畜和来不及掩埋的百姓尸体，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腐臭味。一些逃难的老百姓，拖家带口，背着简单的包袱，神情麻木地与队伍擦肩而过，走向他们认为更安全的后方。
“造孽啊……”一个老兵看着路边一个抱着孩子尸体哭泣的老妇人，低声咒骂了一句。
新兵们则被这残酷的景象震撼，脸色发白，有人忍不住别过头去。
“都看清楚了！”林墨白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个士兵耳中，“这就是小鬼子干的好事！不想咱们的家乡、咱们的爹娘也变成这样，就握紧手里的枪！”
士兵们沉默着，但握枪的手更紧了些。
中午时分，部队在一片树林边短暂休息。士兵们拿出冰冷的杂粮饼子啃着，就着溪水吞咽。林墨白靠着一棵树坐下，检查着地图。他知道，历史上的太原会战异常惨烈，川军更是付出了巨大牺牲。他必须想办法让自己和兄弟们在这漩涡中活下去。
“秀才，到了杨村，你带两个人，想办法找当地老乡打听一下周边的地形，尤其是鬼子可能过来的方向。”林墨白吩咐道。情报至关重要。
“要得。”王秀才应道。
休息了半个小时，队伍继续前进。下午的路程更加难走，不时要翻越山梁，穿过河谷。新兵们体力不支，开始掉队，在老兵的呵斥和帮助下，勉强跟上。
黄昏时分，队伍终于抵达了目的地——杨村。这是一个位于滹沱河南岸的村庄，地势稍高，可以俯瞰部分河面。村子不大，大部分村民己经逃离，只剩下一些不愿离开或者无法离开的老人。
先期到达的团部己经划分了防区。一连被分配在村子东侧外围的一片丘陵地带，负责防守大约五百米宽的正面，右翼紧邻滹沱河的一个河湾，左翼与二连接壤。
高连长立刻召集各排长勘察地形，分配任务。
“我们的阵地就在这里，”高连长指着眼前连绵起伏的土坡和沟壑，“正面相对开阔，适合鬼子装甲部队和步兵展开。右翼是河，算是天然屏障，但也要提防鬼子泅渡或者用小船偷袭。左翼和二连的结合部是重点，不能留空隙！”
他看向三个排长：“一排防守左翼结合部，二排居中，三排……”他顿了顿，看向林墨白，“三排防守右翼，包括那个河湾。林排长，你那边地形复杂，有河滩有树林，便于隐蔽也便于敌人渗透，要多加小心。”
“是！连长！”林墨白立正领命。他知道，右翼看似有河流屏障，但实际防守压力不小，地形复杂，容易出纰漏。
任务分配完毕，各排立刻带领士兵进入指定区域，开始抢修工事。
林墨白带着三排来到右翼阵地。这里的地形果然复杂。正面是一片缓坡，长满枯草和低矮灌木。缓坡下去是一片几十米宽的河滩，乱石嶙峋，再外面就是缓缓流淌的滹沱河，河面在此处拐了一个弯，水流相对平缓。河对岸地势较低，是一片收割后的农田和远处的树林。
“抓紧时间构筑工事！”林墨白下令，“以班为单位，一排长，不，一班长王秀才，你们班负责正面缓坡，构筑主阵地和交通壕。二班长李石头，你们班负责侧翼，尤其是河滩和那片小树林，设置警戒哨和火力点。三班长钱小孬，你们班作为预备队，同时协助加固工事，并在阵地后方构筑第二道防线和撤退通道！”
有了鹰嘴崖的经验，林墨白不再将兵力完全堆在前沿。他决定在缓坡上构筑主阵地，形成交叉火力，控制河滩和河道。同时在河滩和树林设置前沿警戒阵地，提前发现敌情。预备队则随时准备增援或应对意外。
士兵们立刻行动起来。铁锹和镐头与泥土石块碰撞，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虽然疲惫，但求生的本能驱使着他们拼命挖掘。
林墨白亲自勘察了河滩和树林。他在河滩上选择了几处石堆和洼地，设置了隐蔽的观察哨。在小树林边缘，也安排了潜伏哨，并用树枝进行了伪装。
“石头，你的机枪位要选好，既要能封锁河滩，也要能支援正面，还要便于转移。”林墨白对李石头交代。
李石头默默点头，扛着捷克式，在缓坡上寻找合适的射击位置。
王秀才则带着人，在正面阵地上挥汗如雨。他按照林墨白的指示，并没有挖掘一条连续的深壕，而是构筑了几个相对坚固的环形工事作为支撑点，支撑点之间用交通壕连接，并在支撑点前方设置了散兵坑和伪装良好的单兵掩体。
“挖深点！胸墙垒厚实点！莫偷懒！”王秀才一边干活，一边督促着新兵。
钱小孬带着预备队，除了帮忙，主要是在主阵地后方几十米处，利用一个天然的反斜面洼地，开始挖掘防炮洞和储备弹药的位置。这是林墨白特别要求的，必须有一个相对安全的区域，用于躲避炮击和储备物资。
夜幕降临，工事还在紧张构筑中。士兵们点起了篝火（在掩体后，避免暴露），就着火光继续干活，也顺便烤热冰冷的饼子。
林墨白安排好了岗哨，要求明哨暗哨结合，尤其是河滩和树林方向，必须保持高度警惕。
他站在缓坡上，望着黑暗中缓缓流淌的滹沱河，河对岸一片漆黑，寂静得有些诡异。他知道，这寂静不会持续太久。鬼子就在河对岸某处，随时可能扑过来。
“排长，吃点东西吧。”王秀才递过来一个烤热的饼子。
林墨白接过，咬了一口，粗糙的饼子刮着喉咙，但他还是慢慢咀嚼着。
“秀才，你觉得咱们这防线，能顶多久？”林墨白望着对岸，突然问道。
王秀才愣了一下，推了推眼镜，苦笑道：“排长，你这可把我问住了。鬼子势大，咱们兵少枪差……不过，既然来了，总得拼一把。就像你在鹰嘴崖说的，多动脑子，少流血。”
林墨白点点头，没有再说话。他看着黑暗中自己士兵们忙碌的身影，听着铁锹挖掘泥土的声音，心中那份责任感愈发沉重。
他知道，新的战斗即将打响。而这一次，他和他重新补充起来的三排，将面临更加严峻的考验。滹沱河，注定将被鲜血染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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