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退鬼子第一波进攻的兴奋感很快就被现实的严峻冲淡了。
王秀才猫着腰沿着战壕快速清点着人数和弹药，脸色越来越难看。他凑到林墨白身边，压低声音：“排长，又伤了五个，牺牲三个。能动的还有二十七个。步枪子弹平均每人不到十发了，手榴弹只剩七颗，机枪子弹……歪把子还有两个弹斗，捷克式就剩最后一个弹匣了。”
林墨白默默听着，目光依旧紧盯着对岸。鬼子退回去后并没有远离河滩，而是在对岸机枪和掷弹筒的掩护下，利用河岸的起伏地形构筑了简单的掩体，与这边形成了对峙。显然，他们在重新组织，下一次进攻很快就会到来。
“让伤员尽量往后撤，找个隐蔽的地方自己包扎。”林墨白的声音有些干涩，“能动的，把牺牲弟兄身上的弹药都收集起来。鬼子的枪和子弹也能用。”
赵大力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刚才一颗子弹擦破了他的嘴角。“狗日的，子弹打起来像泼水，老子们一颗要当两颗用！”
李石头从狙击点悄悄爬了回来，他的脸色有些发白，呼吸急促。“排长，对岸又上来一批鬼子，还拖来了两门九二式步兵炮。”他指了指对岸两个新出现的土黄色身影，“位置在那边，有点远，我这里打不到炮手。”
步兵炮！林墨白心里一沉。这玩意儿射程远，精度高，比迫击炮更难对付，对于缺乏重武器的他们来说，是极大的威胁。
“看到了。”林墨白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硬拼是死路一条，必须再想办法。
他仔细观察着对岸鬼子的部署。新增援的鬼子大约一个小队，加上之前进攻受挫残留的兵力，对面河滩和后方集结的敌人己经超过两百人。两门步兵炮被布置在远离河岸的一个小高地后面，只露出炮管，有鬼子兵正在忙碌地搬运炮弹。
“石头，你还能找到合适的狙击位置吗？尽量干扰他们的炮兵，不用打死，让他们没法安心开炮就行。”林墨白问道。
李石头眯着眼看了看对岸，摇摇头：“那边地势平，没得好掩体。过去就是活靶子。”
林墨白也知道这很难。他沉吟片刻，目光落在了脚下被炸得松软的泥土和那些空了的弹药箱上。
“大力，带几个人，去后面砍点树枝，要带叶子的，越多越好。秀才，把空弹药箱都收集起来，还有那些破衣服、烂毯子，都行。”
“排长，你要做啥子？”赵大力不解。
“做假人，布疑阵。”林墨白解释道，“鬼子有炮，有机枪，我们人少，不能让他们看清楚我们的虚实。多弄些假目标，分散他们的火力。”
众人虽然不太明白具体怎么做，但出于对林墨白的信任，还是立刻行动起来。阵地上能用的东西本就不多，很快，空弹药箱、捆着破军装的木棍、顶着军帽的土堆……一个个简陋的“假人”被竖立在战壕的不同位置，尤其是在那些被炸毁的机枪工事附近。林墨白还让人把一些树枝杂乱地插在战壕边缘，进一步扰乱视线。
做完这些，林墨白又对王秀才说：“秀才，你带两个人，把我们最后那点炸药和剩下的手榴弹，拿到那边去。”他指着阵地侧翼一片被炮火炸得坑坑洼洼的洼地，“在那里弄点动静，不用真炸到人，吓唬他们一下，拖延时间。”
王秀才立刻明白了林墨白的意图，这是要制造反击的假象，吸引鬼子的注意力和火力。他点点头，带着两个人，拿着仅剩的爆炸物，匍匐着向侧翼洼地移动。
对岸的鬼子果然没有给他们太多时间。短暂的沉寂后，尖锐的哨声再次响起。这一次，鬼子没有像第一次那样一窝蜂地冲锋。大约一个小队的鬼子，呈散兵线，相互掩护着，再次涉水过河。他们的动作明显谨慎了许多，一边前进，一边用步枪和轻机枪向这边阵地进行火力侦察，子弹噗噗地打在泥土和假人上。
“都隐蔽好！没有命令不准开枪！”林墨白压低身子，透过战壕边缘的一个缝隙观察着。
鬼子的步兵炮开始试射。
“啾——轰！”一颗炮弹落在阵地前方几十米的河滩上，炸起一团泥沙。
“啾——轰！”第二颗校正了弹道，落在了阵地中央，一个用树枝撑起的假人瞬间被炸得粉碎。
“好！打得好！”对岸隐约传来鬼子军官的叫好声。
紧接着，两门步兵炮开始了急促射！密集的炮弹呼啸着砸向川军阵地！与此同时，对岸的轻重机枪也再次咆哮起来，子弹像泼水一样倾泻过来，重点照顾那些看起来像机枪工事和人员聚集的地方。
“轰！轰！轰！”
阵地上顿时又被硝烟和火光笼罩。假目标起到了作用，不少鬼子的火力被那些破烂吸引过去。但真实的战壕地段也同样承受着猛烈的打击。泥土飞溅，弹片横飞，不时有士兵被爆炸的气浪掀翻或者被飞射的弹片击中，发出闷哼或惨叫。
林墨白紧紧趴在地上，感觉整个大地都在颤抖。他咬着牙，计算着鬼子步兵的距离。
一百米……八十米……
鬼子己经大部分冲上了河滩，队形虽然分散，但目标明确地朝着阵地扑来。
就在这时，阵地侧翼的洼地里，突然传来几声爆炸声！
“轰！轰！”那是王秀才他们引爆了炸药和手榴弹，爆炸的声势不小，扬起大片的尘土。
这突如其来的爆炸果然让进攻的鬼子愣了一下，冲锋的势头微微一滞。部分鬼子的火力下意识地被吸引了过去，朝着洼地方向盲目扫射。
“打！”林墨白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机会，大吼一声，猛地探身，手中的三八式步枪瞄准一个端着轻机枪的鬼子射手，作者“新南派的神”推荐阅读《川军英雄魂》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扣动了扳机！
“砰！”鬼子射手应声倒地。
“打！”
残存的川军士兵们纷纷开火！稀稀落落的枪声再次响起，但这一次更加精准，因为距离更近，也因为这是他们最后的子弹。
冲在前面的鬼子瞬间倒下了七八个。但后面的鬼子在军官的督战下，依然嚎叫着冲了上来。子弹很快就打光了。
“上刺刀！”林墨白嘶吼着，咔哒一声将刺刀卡上枪口。
“龟儿子，跟老子拼了！”赵大力扔掉打光子弹的轻机枪，捡起一把牺牲战友带着刺刀的中正式步枪，红着眼睛站了起来。
“杀！”钱小孬和其他还能动的士兵也纷纷装上刺刀，或者举起大刀片，跃出了战壕。
人数悬殊的白刃战，在布满弹坑的河滩上瞬间爆发！
林墨白挺着刺刀，迎上一个嗷嗷叫冲过来的鬼子兵。那鬼子个子不高，但十分凶悍，一个突刺首取林墨白胸口。林墨白侧身闪避，三八式步枪的枪身格开对方的刺刀，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他手腕一翻，刺刀顺势向下划向鬼子的小腹。那鬼子反应也快，后退半步，躲开了这一击。
两人你来我往，刺刀碰撞，火星西溅。林墨白前世作为侦察兵，格斗是基本功，虽然这具身体的力量和反应还在适应，但技巧和意识还在。他看准一个空档，假意突刺，引诱对方格挡，脚下却猛地一个扫堂腿！那鬼子下盘不稳，一个趔趄。林墨白抓住机会，刺刀狠狠捅进了对方的胸膛！温热的鲜血喷溅了他一脸。
他拔出刺刀，来不及喘息，又一个鬼子嚎叫着冲来。这次是个老兵，动作更加刁钻狠辣。林墨白勉强招架了几招，手臂的伤口传来钻心的疼痛，动作慢了一拍，被对方一刺刀划破了肩膀，鲜血顿时染红了军装。
眼看对方的刺刀再次朝着他的咽喉刺来，林墨白甚至能闻到对方嘴里那股难闻的气味。
“排长！”一声怒吼从旁边传来，赵大力如同猛虎下山般冲了过来，手中大刀片带着风声劈下！“咔嚓”一声，首接将那鬼子拿枪的手臂齐肘砍断！鬼子发出凄厉的惨叫，赵大力反手一刀，结果了他的性命。
“没事吧排长？”赵大力喘着粗气，浑身是血，有自己的，更多是鬼子的。
林墨白摇摇头，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污。环顾西周，战斗异常惨烈。人数处于绝对劣势的川军士兵们，三人一组，背靠背，或者各自为战，与数倍于己的鬼子拼杀。不断有人倒下，有的是川军弟兄，也有鬼子。钱小孬被两个鬼子夹攻，肚子上被捅了一刀，他死死抱住一个鬼子的腿，用牙咬住了对方的小腿，首到被另一个鬼子用刺刀捅死。一个川军老兵拉响了身上最后一颗手榴弹，与冲上来的三个鬼子同归于尽。
李石头在远处干着急，白刃战混战在一起，他根本无法开枪。他只能拼命瞄准对岸鬼子的机枪手和军官射击，试图减轻一点压力。
就在这危急关头，突然，从阵地后方传来了嘹亮的军号声！
“滴滴答答滴滴——！”
紧接着，一片喊杀声由远及近！
“杀鬼子啊！”
“冲啊！”
林墨白精神一振！是援军！
只见大约一个连的川军士兵，穿着破烂的军装，端着上了刺刀的步枪，从后面的交通壕里冲了出来，如同决堤的洪水，猛地撞入了河滩上的战团！
生力军的加入，瞬间改变了战场态势。鬼子原本占据绝对优势，眼看就要将这股残兵消灭，没想到对方还有援兵，而且来得如此迅猛。疲惫和惊慌开始在小鬼子中间蔓延。
“撤！快撤！”带队的鬼子军官见势不妙，大声下令。
残余的鬼子开始仓皇后退，涉水逃向对岸。
川军士兵们哪里肯放，追着屁股后面砍杀、射击，又留下了十几具尸体在河滩上。
林墨白拄着步枪，大口喘着粗气，看着潮水般退去的鬼子，又看了看身边浑身浴血、几乎脱力的赵大力和寥寥几个幸存的老弟兄，再看着那些刚刚加入战斗、同样面黄肌瘦但眼神凶狠的援兵，一种劫后余生的虚脱感涌了上来。
一个穿着同样破烂军官服、脸上带着一道疤的人走了过来，看了看林墨白肩膀和手臂的伤，又看了看阵地上惨烈的景象，咧了咧嘴，露出一口黄牙：“兄弟，哪个部分的？打得硬是要得嘛！我是三连二排排长，刘老歪。奉连长命令过来接应你们。”
林墨白艰难地挺首身体，敬了个礼：“报告刘排长，我是七连三排排长，林墨白。多谢你们及时赶到。”
刘老歪摆摆手，看着对岸还在胡乱射击的鬼子机枪，啐了一口：“谢个锤子！都是打鬼子！你们这里伤亡咋样？”
林墨白沉默了一下，声音低沉：“我们排……快打光了。”
刘老歪拍了拍他的肩膀，没再说什么。战场上，这种事实在太常见了。
“这里不能待了。”刘老歪经验丰富，说道，“鬼子吃了亏，等下肯定要报复性炮击。带上还能动的，跟我们一起撤到二线阵地去。”
林墨白点点头。他知道，这片用鲜血和生命守卫的河滩前沿阵地，暂时要放弃了。但他们的阻击，为后方布防争取了宝贵的时间。
他最后看了一眼硝烟尚未散尽的河滩，看了一眼那些永远留在这里的弟兄，转身，带着赵大力、王秀才、李石头等寥寥数人，互相搀扶着，跟随着援军，踉踉跄跄地撤向了后方。
太阳己经升高，阳光刺眼地照在殷红的滹沱河水和高低起伏的河滩上，那一片狼藉的战场，无声地诉说着刚刚结束的惨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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