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黑暗最是浓重，老鸹坡两侧的灌木丛里，露水浸湿了伏击队员们的衣裤，带来刺骨的寒意。赵大力趴在一丛茂密的荆棘后面，一动不动，只有一双眼睛在黑暗中闪着光，紧紧盯着坡下那条灰白色的土路。他身边，是抱着中正式步枪的李石头，呼吸平稳悠长，仿佛与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另外十三名挑选出来的战士，包括机枪手和两名弹药手，也都分散隐蔽在预定的位置，如同蛰伏的猎豹。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天色渐渐由墨黑转为灰蒙。坡下的土路依旧寂静，只有早起的鸟儿偶尔发出几声清脆的鸣叫。
“班长，鬼子会来吗？”趴在赵大力另一边的一个杨家庄青年压低声音，带着一丝紧张问道。他叫杨铁柱，是杨大山的堂弟，身手敏捷，被选入了伏击队。
“闭嘴，噤声！”赵大力头也不回，声音压得极低，“孙老哥的消息从没出过错，等着！”
杨铁柱缩了缩脖子，不敢再说话，只是握紧了手里的汉阳造。
又过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趴在最前方担任观察哨的战士突然用手语发出了信号——有情况！
所有人精神一振，屏住了呼吸。
远处，隐隐传来了杂乱脚步声和金属碰撞的叮当声，还夹杂着几句听不懂的日语吆喝。声音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
赵大力轻轻拨开眼前的几片树叶，凝神望去。只见土路的尽头，出现了一队模糊的人影。走在最前面的，是大约一个班的伪军，缩头缩脑，东张西望，显得十分警惕。紧接着，是一队戴着钢盔、穿着土黄色军装的小鬼子，约莫十人左右，队伍整齐，刺刀在熹微的晨光中闪着寒光。在这队鬼子后面，隐约还能看到更多的人群和骡马的影子，那是敌人的主力。
果然和预料的一样，伪军在前探路，小鬼子精锐紧随其后。
赵大力心脏开始加速跳动，他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右手缓缓举了起来，这是准备攻击的信号。伏击圈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所有人都绷紧了神经，手指扣在了扳机或者手榴弹的拉环上。
前面的伪军班战战兢兢地走进了伏击圈，他们似乎也感觉到这里地势险要，脚步放慢，不停地朝两边山坡张望。后面的鬼子小队也跟着走了进来，带队的一个曹长（军曹）似乎有些不耐烦，呜哩哇啦地催促着前面的伪军快走。
当鬼子小队大部分进入伏击圈，那个曹长也踏入核心区域时，赵大力猛地将举起的右手向下一挥！
“打！”
怒吼声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哒哒哒！哒哒哒！”架设在侧翼制高点的歪把子机枪率先喷出火舌，灼热的子弹如同镰刀般扫向鬼子小队！
“砰！”几乎在机枪响起的同一时间，李石头的枪也响了！那个走在队伍中间，正挥舞着军刀催促队伍的鬼子曹长，钢盔上猛地溅起一朵血花，一声不吭地扑倒在地！
“砰砰砰！”“啪勾！”“轰！轰！”
步枪、老套筒、手榴弹的爆炸声瞬间响成一片！密集的弹雨从两侧山坡倾泻而下，完全覆盖了走在队伍前面的伪军和鬼子小队！
突如其来的打击把这支先头部队彻底打懵了！
伪军们发出一片鬼哭狼嚎，瞬间就倒下了西五个，剩下的要么抱头鼠窜，要么趴在地上胡乱开枪。而那队鬼子兵虽然训练有素，但在如此近距离的突然袭击下，也陷入了短暂的混乱，好几个士兵中弹倒地。
“八嘎！敌袭！反击！”一个鬼子军曹接替指挥，声嘶力竭地吼叫着，试图组织抵抗。
但赵大力根本不给他们机会！
“手榴弹！集中扔向鬼子！”赵大力一边用驳壳枪（他从林墨白那里暂时借来用）点射，一边大吼。
七八颗手榴弹冒着青烟，划着弧线落入了鬼子聚集的区域！
“轰！轰！轰！”连续的爆炸将残存的鬼子兵炸得人仰马翻，那个刚刚接替指挥的军曹也被弹片削掉了半个脑袋。
“机枪！压制后面上来的敌人！”赵大力看到后面的伪军主力和鬼子主力己经开始反应过来，试图向前冲锋救援。
“哒哒哒！哒哒哒！”机枪调转枪口，朝着试图冲上来的敌人猛烈扫射，暂时压制住了他们的势头。
“石头！打掉他们的掷弹筒！”赵大力看到敌人队伍中有鬼子正在架设掷弹筒。
李石头沉默地移动枪口，瞄准，扣动扳机。“砰！”一个刚拿起掷弹筒的鬼子兵胸出一团血雾，歪倒在地。
整个伏击行动如同疾风骤雨，猛烈而短促。从开火到基本消灭进入伏击圈的敌人先头部队，前后不过两三分钟。
“撤退！按预定路线，交替掩护！快！”赵大力看到目的己经达到，敌人主力己经被惊动并开始组织进攻，立刻下达了撤退命令。
机枪手打完最后一个弹夹，抱起发烫的机枪就在掩护下向后撤。其他队员也纷纷投出最后一颗手榴弹，利用爆炸的烟雾，迅速脱离接触，沿着早己勘察好的小路向西南方向的山林撤退。
李石头负责断后，他精准的枪法让试图追击的敌人不敢冒头。
“八嘎呀路！”后面传来鬼子军官气急败坏的怒吼声和密集的枪声，子弹嗖嗖地打在伏击队员们刚才藏身的位置，但己经晚了。
赵大力带着伏击队，动作迅捷，很快就消失在了茂密的山林之中。身后，只留下老鸹坡下十几具日伪军的尸体和伤兵的哀嚎，以及敌人主力愤怒却无可奈何的枪声。
与此同时，杨家庄方向也传来了爆豆般的枪声和喊杀声，那是王秀才在按照计划“虚张声势”，吸引敌人的注意力。
……
松井次郎中佐骑在一匹东洋马上，脸色铁青地看着老鸹坡下的惨状。一个精锐的帝国军曹分队，加上一个班的皇协军，就这么在短短几分钟内几乎被全歼！而敌人，仅仅是一次伏击后就溜得无影无踪！
“废物！都是一群废物！”松井次郎抽出指挥刀，狠狠地劈在路边的一棵小树上，“追击！给我追！一定要把这群可恶的川老鼠揪出来！”
“报告中佐阁下！”一个鬼子军官跑过来报告，“敌人己经逃入西南山林，地形复杂，追击困难。另外，杨家庄方向抵抗似乎很激烈，枪声密集。”
松井次郎强压下怒火，他虽然残忍，但并不愚蠢。敌人显然早有准备，伏击打得干净利落，撤退井然有序。现在贸然进入不熟悉的山林追击，很可能再次中埋伏。
他的主要目标是夺回杨家庄，消灭那里的抵抗力量。
“命令部队，停止追击山林之敌！全力进攻杨家庄！”松井次郎做出了决定。他认为，伏击的只是小股骚扰部队，主力肯定还在庄子里。
然而，当他的部队小心翼翼、耗费了不少时间和弹药攻入杨家庄时，却发现庄子里除了零星的抵抗和一些空房子外，早己人去楼空！所谓的“激烈抵抗”，不过是少数人留下的疑兵之计！
“八嘎！八嘎！”松井次郎站在空荡荡的打谷场上，看着被加固过的院墙和工事，气得浑身发抖。他感觉自己像一只被戏耍的猴子！
精心策划的扫荡行动，不仅损兵折将（先头部队损失近二十人，其中十一名是宝贵的帝国士兵），连根毛都没捞到！反而让对方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从容转移！
这份耻辱，让他如何向上级交代？
“烧！给我把庄子烧了！”无处发泄的怒火，让松井次郎下达了最野蛮的命令。
冲天的火光在杨家庄升起，映红了半边天。但松井次郎知道，这除了泄愤，毫无意义。那些川军和村民，早己带着粮食和物资，安全转移到了深山之中。
这一次，他输了，输给了一支他原本根本没放在眼里的“溃兵”。
而在西南方向的山林里，赵大力带领的伏击队与林墨白率领的预备队和转移出来的乡亲们顺利汇合。
清点战果，伏击队以零伤亡的代价，击毙鬼子十一人，伪军五人，击伤若干，缴获步枪六支（主要是伪军的），子弹数百发，更重要的是，沉重打击了敌人的士气。
看着远处杨家庄方向升起的浓烟，赵大力狠狠啐了一口：“狗日的小鬼子，就知道烧房子！”
林墨白拍了拍他的肩膀，脸上露出了笑容：“干得漂亮！这一仗，打出了我们的威风！松井次郎这次吃了大亏，短时间内应该不敢再轻易进山了。”
王秀才也清点完了人员和物资，报告道：“队长，乡亲们都安全，咱们的队伍也没损失，就是庄子……被鬼子烧了。”
“房子烧了，以后可以再盖。”林墨白看着身边虽然疲惫但眼神坚定的战士们和乡亲们，沉声道，“只要人在，队伍在，咱们就能跟小鬼子继续斗下去！杨家庄没了，咱们可以找新的根据地！这片大山，就是咱们的战场！”
“对！跟小鬼子斗到底！”众人纷纷响应。
虽然失去了暂时的落脚点，但这场干净利落的伏击战，极大地增强了这支新生队伍的凝聚力和信心。他们证明了，即使在敌强我弱的情况下，只要运用正确的战术，同样可以让敌人付出惨重的代价。
林墨白知道，经过这一战，他们才算真正在这片土地上扎下了根，尽管这根，是流动的，是以广袤的山林为依托的。接下来的路，依然充满艰难险阻，但队伍的魂，己经初步炼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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