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霞谷的夜晚总带着浸骨的凉意。寒潭水面凝结着薄薄的白霜，倒映着天上的满月，像一块被月光浸润的巨大玉镜。林晚星裹着沈清辞给的黑色斗篷，坐在火堆旁，手里捧着一块烤得温热的野薯，小口小口地啃着。
沈清辞坐在不远处的青石上，手里拿着一卷泛黄的古籍，借着月光静静翻看。火光跳跃着，在他素白的衣袍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连带着他垂眸时长长的睫毛，都染上了一层温暖的橘色。
这些日子很平静。王虎被打退后再没敢来，沈清辞的伤势在寒潭灵脉的滋养下日渐好转，偶尔会指点林晚星修习《万物生息诀》。而林晚星也没闲着，除了每日催生潭边的草木，她还按照沈清辞的嘱咐，试着用灵气淬炼指尖——毕竟上次操控藤蔓时，指尖被灵气反噬得又红又肿，好几天才消下去。
“师父，您看这个。”林晚星忽然举起一根手指，指尖泛着极淡的绿光，比以往凝实了不少，“我能让灵气在指尖多留片刻了。”
沈清辞抬眸看了一眼，目光在她指尖停留片刻，淡淡颔首：“嗯，经脉比以前坚韧些了。”他合上古籍，随手放在石上，“今日就到这里吧，过度耗损灵气，反而伤根基。”
“哦。”林晚星乖乖收回手，心里却有点小雀跃。师父虽然说得平淡，可这分明是在夸她进步了。她把啃剩的野薯皮扔进火里，火星“噼啪”一声溅起来，映亮了她眼底的笑意。
沈清辞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忽然开口：“你可知，修仙之路有多难？”
林晚星愣了一下，摇了摇头：“不知道。但我知道，肯定比在青石镇被人追着骂‘野种’要容易些。”
沈清辞的眉头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你想修仙，只是为了不再被人欺负？”
这个问题像一块石头，猛地砸进林晚星心里。她低头看着火堆里跳动的火苗，指尖无意识地蹭了蹭斗篷下摆，仿佛还能摸到当年泥坑的湿冷，沉默了很久，才轻轻开口：“我爹娘死得早，是猎户爷爷把我养大的。青石镇的人都说我是扫把星，克死了爹娘。孩子们追着我扔石头，大人们见了我就吐口水。”
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带着回忆的涩意：“有一次，他们抢了爷爷留给我过冬的口粮，还把我推到泥坑里，说我只配吃泥……那时候我趴在泥里，想着要是能像猎户爷爷养的大黄狗一样厉害就好了——大黄狗能吓跑抢粮的野狗，我却连自己的口粮都守不住。”
林晚星抬手摸了摸胸口，那里藏着爷爷留的半块磨平的兽骨哨，指尖轻轻着哨子的纹路：“爷爷走前，把哨子塞给我说‘去仙门，别回头’。我那时候不懂，现在才知道，‘别回头’不是忘了过去，是往前走，走到没人敢欺负的地方。”
火堆“噼啪”作响，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冰冷的石壁上，像一只蜷缩的小兽。
沈清辞静静地听着，目光早从古籍移到她身上，看着她指尖通红却不肯停的模样，手指无意识地着古籍边缘——那是他当年练剑受伤时，用来按揉伤口的动作，显然是心疼却不愿表露。月光落在他脸上，一半亮一半暗，看不清神色。寒潭的风吹过，带着水汽的凉意，卷起他衣袍的一角，露出里面素白的中衣。
林晚星说完，有点忐忑地抬头看他。她怕师父觉得她的理由太俗气，太卑微。别的修士修仙，或许是为了长生，为了大道，而她，只是为了不再被欺负。
可沈清辞只是看着她，看了很久，久到林晚星以为他不会再说话时，他忽然站起身，走到火堆旁，从袖中摸出一个小小的玉瓶。布袋从他指间飞出，月光落在玉瓶上，竟泛着极淡的莹光，正好落在林晚星膝盖上——她接住时，指尖触到他残留的微凉温度，像沾了点月光的冷，却又被玉瓶里的药暖化了。
“这是……”林晚星疑惑地打开玉瓶，里面装着几十颗圆滚滚的药丸，通体莹白，散发着温和的灵气。
“辟谷丹。”沈清辞的声音很平静，“一粒可抵三日口粮，往后不用再费力找野果了。”
林晚星捏起一粒辟谷丹，入手温润，灵气顺着指尖缓缓流入体内，让她舒服地眯起了眼睛。她知道辟谷丹，老猎户说过，那是修士才能用的东西，一颗就能抵得上寻常人家半个月的嚼用。
“师父，这太贵重了……”
“拿着。”沈清辞打断她，语气不容置疑，“你是我沈清辞的弟子，总啃野薯，传出去丢我的脸。”
林晚星的心跳漏了一拍，抬头时正好对上他的目光。月光下，他的眸子里没有嘲讽，也没有轻视，只有一种淡淡的、却让人安心的认真。
“好好练。”他又说，声音比刚才低了些，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温度，“别丢我脸。”
说完，他转身走回青石旁，重新拿起那卷古籍。寒潭的风忽然变柔，吹得火堆火星飘向他，他抬手挡了一下，袖角扫过青石上的古籍，书页轻轻翻了一页，正好停在“万物生息，以善为基”的字句上——他垂眸看了眼书页，又看了眼林晚星，嘴角微弯却没说话，仿佛刚才的对话从未发生过。
林晚星捏着那颗辟谷丹，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忽然觉得鼻子有点酸。她把玉瓶小心翼翼地揣进怀里，紧紧按住，像是握住了什么稀世珍宝。
“我不会的，师父。”她对着他的背影轻声说，声音带着点哽咽，却异常坚定，“我一定好好练，绝不会丢您的脸。
沈清辞翻书的手顿了顿，没回头，也没应声，只是月光下，他的嘴角似乎微微向上弯了一下，快得像错觉。
那天晚上，林晚星睡得格外安稳。怀里的辟谷丹散发着淡淡的暖意，像沈清辞身上的药香。她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变得很厉害，指尖的绿光能催生出参天大树，能挡住所有扔向她的石头和唾沫。而师父就站在她身后，穿着素白的道袍，看着她笑。
第二天一早，林晚星就拿着辟谷丹去问沈清辞：“师父，这丹药是不是要配合心法服用？”
沈清辞正在潭边打坐，闻言睁开眼：“不必。寻常辟谷丹需灵力催动，这是我用寒潭灵泉炼的，凡体也能服。”他顿了顿，“每日一粒，别贪多。”
“嗯！”林晚星用力点头，小心翼翼地放好玉瓶。她忽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一个用草绳编的小篮子，里面装着几颗熟透的野果，是她昨天特意去谷外摘的，“师父，这个给您。辟谷丹虽好，总吃也会腻的。”
沈清辞看着那篮野果，红的红，紫的紫，个个多汁，显然是精心挑选过的。他沉默片刻，伸手接过：“多谢。”
林晚星的眼睛瞬间亮了，像得到了糖果的孩子：“师父喜欢就好！”
沈清辞拿起一颗红果，轻轻咬了一口。清甜的汁水在舌尖蔓延开来，带着阳光的味道，是他许久未曾尝过的滋味。他看着林晚星蹦蹦跳跳跑去练功法的背影，眸色柔和了许多。
这丫头，倒比他想象的要细心。
接下来的日子，林晚星的修行越发刻苦。有了辟谷丹，她不用再花时间寻找食物，整日都泡在潭边的草木丛里，指尖的绿光越来越凝实，不仅能操控藤蔓，还能让枯树抽出新芽，让死水泛起涟漪。
沈清辞偶尔会在一旁看着，看着她蹲在草丛里，对着一株灵草絮絮叨叨地说话，看着她因为成功催开花苞而欢呼雀跃，看着她因为灵气耗尽而累得趴在石头上，却依旧笑得眉眼弯弯。
他忽然觉得，这落霞谷的寂静，似乎被这丫头搅得生动了许多。
一日傍晚，林晚星正在给一株濒死的“冰晶草”注入灵气。这草对灵气纯度要求极高，她试了十几次都失败了，指尖被反噬得通红，却依旧不肯放弃。
“这里的气，要逆着走。”沈清辞忽然走到她身边，伸出手，轻轻覆在她的手上。
他的指尖微凉，带着稳定的灵力，引导着她的灵气在经脉中缓缓逆行。林晚星只觉得一股温和的力量包裹着自己的灵气，原本暴躁的气流瞬间变得温顺起来，顺着沈清辞引导的方向，缓缓注入冰晶草中。
淡蓝色的冰晶草在灵气的滋养下，渐渐舒展开叶片，上面凝结的白霜发出淡淡的荧光，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成了！”林晚星惊喜地抬头，正好撞进沈清辞低头看来的目光里。他的睫毛很长，在夕阳的余晖下投下浅浅的阴影，眸子里映着冰晶草的蓝光，也映着她的影子。
西目相对的瞬间，林晚星的心跳骤然加速，脸颊“腾”地一下红了，连忙低下头：“谢……谢谢师父。”
沈清辞收回手，若无其事地转身：“冰晶草性阴寒，下次注入灵气时，记得用丹田处的暖息裹住，可减少反噬。”
“嗯！我记住了！”林晚星用力点头，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像揣了只小兔子，怦怦首跳。
夕阳的余晖洒在寒潭上，波光粼粼，像铺满了碎金。林晚星看着那株重新焕发生机的冰晶草，又看了看沈清辞坐在青石上的背影，忽然觉得，老猎户说得对，仙门真好。
至少在这里，有人会教她本事，有人会给她辟谷丹，有人会在她笨拙的时候，轻轻握住她的手，告诉她该往哪里走。
她低头捏了捏怀里的辟谷丹布袋，嘴角忍不住上扬。
师父，您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练，绝不会丢您的脸。
这句话，她不仅要说，更要做到。
月光再次爬上寒潭时，林晚星依旧坐在火堆旁，只是这次，她手里捧着的不再是野薯，而是沈清辞给她的《万物生息诀》注解。火光映着她认真的侧脸，指尖轻轻划过竹简上的字迹，眼里的光芒比天上的星星还要亮。
沈清辞坐在不远处，看着她的身影，手里的古籍许久未曾翻动。夜渐深，他起身走到火堆旁，悄悄往火里添了块干柴——让火更旺，暖她夜读；又把自己的外袍轻轻搭在她身后的石壁上，怕她着凉。做完这一切，他才转身回青石旁，假装刚翻完一页书。
寒潭的风带着草木的清香吹过，他忽然觉得，或许留在这里，也不是什么坏事。
至少，有个小丫头，会因为他一句“别丢我脸”，拼尽全力地往前跑。而他，似乎也该为她，多做些什么。
夜渐深，谷中寂静，只有火堆偶尔的噼啪声，和书页翻动的轻响，交织成一曲温柔的夜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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