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仓中鼠”之对后，嫪毐便从相邦府最卑贱的圉人，一跃成了吕不韦门下三千舍人之一。
他分到了一间独立的居所，虽狭小，却终究能避风雨、有卧榻。每日的吃食，也从馊臭的残羹，换成了能果腹的麦饭与肉糜。府内的管事与仆役见了他，不再是鄙夷和呵斥，而是客气地躬身，称一声“嫪先生”。
这便是权力的滋味，哪怕仅仅是相邦府中微不足道的一丝。
然而，嫪毐心中并无半分喜悦。每当夜深人静，那五马分尸的剧痛，骨骼寸断的脆响，以及两个孩儿被活活摔死的哭嚎，便会如附骨之疽，在他脑海中反复上演。
这痛楚，是他最深的梦魇，亦是他最强的甲胄。它让嫪毐对这片刻的安逸无动于衷，只将这舍人之位，视作通往更高处的一级冰冷台阶。
他被分派的差事，是整理府中的书简。这是一个枯燥的活计，每日面对的，是堆积如山的竹简和呛人的霉味。许多新晋的舍人对此怨声载道，认为是大材小用。
嫪毐却甘之如饴。
相邦府的书库，乃是整个秦国的神经中枢之一。六国递交的国书、各郡县上报的文书、乃至咸阳城中百官的动向、军旅的调遣，其副本或摘要，皆会在此流转。
他像一头最耐心的狼，收敛了所有的爪牙，在浩如烟海的竹简中，贪婪地汲取着关于这个时代的一切。
他的双眼，仿佛被前世的鲜血浸染过，变得异常敏锐。那些枯燥文字背后隐藏的权力流动、人心向背，在他眼中无所遁形。这便是他重生后得到的“帝王系统”——一种源于惨痛经历，与历史记忆相融合的恐怖首觉。
“上郡雪灾，乌氏倮献粮万石，牛羊三万头，以助军资。”一条不起眼的记录，让嫪毐的指尖微微一顿。乌氏倮，北地铁王，前世他权倾朝野时，此人是何等倨傲。原来，他此时的根基，亦有赖于相邦府的庇护。
“廷尉府上报，宗室嬴溪私占民田，与客卿李斯对峙于朝，王上未置可否。”嫪毐的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冷笑。李斯，那个未来帝国的总设计师，此刻还只是个在宗室与吕不韦夹缝中艰难求存的客卿。
他不动声色地将这些信息分门别类，在脑海中织成一张巨大的人事与利益之网。而这张网的中心，他早己确定。
那便是，咸阳宫最深处的甘泉宫。
他开始有意识地收集一切关于那位太后的信息。
从舍人们的闲谈中，他听闻：“太后近来常感风寒，闭门不出。”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窃秦从负责采买的仆役口中，他得知：“甘泉宫所需的蜀锦、胭脂比往月多了三成。”
从守卫宫门的郎官醉后的抱怨里，他了解到：“相邦入宫的次数，一月不过一两次，且从不在甘泉宫过夜。”
寂寞、空虚、对青春逝去的恐惧、以及对旧情人的怨怼……这些零碎的信息，在嫪毐的脑中，迅速拼凑出一个无比清晰的赵姬形象。
这与他前世的记忆完全吻合。那个女人，拥有天下最尊贵的身份，却也忍受着天下最难耐的孤寂。她的欲望，足以焚毁一切，包括她自己，以及……整个大秦。
前世，吕不韦正是看准了这一点，才将自己这柄“利器”献入宫中。而自己，也愚蠢地沉溺于那唾手可得的权力和温香软玉，最终沦为棋子，死无葬身之地。
“这一世，我将是执棋之人。”嫪毐在心中默念。
他不能再被动地等待吕不韦的“恩赐”。他要主动出击，以一种无人能料的方式，将自己送到赵姬面前，并让她从一开始，就对自己深信不疑。
他需要一个契机，一个足以惊动后宫，却又不会引火烧身的完美契机。
这日，他借着为书库采办防潮石灰的名义，第一次有机会靠近咸阳宫的宫墙。他没有去市集，而是绕着高耸的宫墙，一步一步地走着，仿佛一个虔诚的信徒在丈量圣地。
他的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宫墙的每一寸。他在寻找，寻找一个可以利用的破绽。
“帝王系统”的超凡洞察力，让他眼中的世界呈现出另一番模样。风的流向、墙体的结构、草木的枯荣，都仿佛在向他传递着某种信息。
终于，他的脚步停在了甘泉宫的东北角。
隔着高高的宫墙，他能隐约看到一棵老槐树的巨大华盖。那槐树的大半枝干己经枯死，只有寥寥几根新枝在风中摇曳。树根的位置，紧邻着一段略显陈旧的宫墙。
前世的记忆碎片如电光石火般在脑海中闪过——一场秋日的大雨，一段倒塌的宫墙，一个受惊的宫女……
就是这里！
嫪毐的呼吸微微一滞，随即恢复了平静。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第一次燃起了计划启动的火焰。
他知道，通往权力巅峰的第一步，将从这棵枯树开始。他要导演一出“天命”的大戏，而他自己，将是戏中那个从天而降的“贵人”。
他转身离去，身影消失在咸阳城的暮色之中。没有人注意到，这个相邦府内毫不起眼的舍人，刚刚为自己，也为整个大秦，埋下了一颗足以颠覆乾坤的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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