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笼罩着莫如故位于珠江新岸的高层公寓。窗外，广州塔的霓虹变幻，勾勒出城市的天际线，却照不进他眼底的沉寂。刚结束一个晚班飞行，身体的疲惫尚可缓解，但精神深处的倦怠却如影随形。
他解开机长制服的领口，将沉重的飞行箱放在玄关。公寓宽敞明亮，装修是现代极简风格，黑白灰的主色调，线条利落，一尘不染，却冷清得不像一个家，更像一个设计精良的酒店套房。这是他用多年积蓄和丰厚的机长年薪购置的产业，却从未真正赋予它“家”的温度。
他走到吧台，给自己倒了一小杯威士忌，冰块撞击杯壁发出清脆的声响，在这过份安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突兀。就在他准备用酒精麻痹紧绷的神经时，手机响了。
屏幕上闪烁的名字是“妈”。
莫如故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左眉上那道浅疤在灯光下更显清晰。他盯着那个名字看了几秒，仿佛需要时间积蓄接听的勇气。最终，他还是划开了接听键。
“妈。”他的声音平稳，听不出情绪，是经年累月职业训练的结果。
“如故啊，睡下了吗？”电话那头传来母亲周雅娟的声音，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热情，这种热情之下，是难以掩盖的疏离。
“刚落地。有事吗？”莫如故的语气没有太大波澜，他走到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的车水马龙。
“没什么大事，就是看看你最近怎么样。飞行还顺利吗？要注意身体，别太累着。”周雅娟的关心模式化，像背诵一篇演练过许多次的稿子。
“嗯，都挺好。”莫如故简短回应。母子间的对话，总是陷入这种客套而空洞的循环。
短暂的沉默。听筒里只有细微的电流声，仿佛在丈量着横亘在两人之间的距离。
“那个……”周雅娟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你王叔（她的再婚丈夫）最近公司那边，遇到点麻烦。”
莫如故握着酒杯的手指微微收紧。来了。每次通话，最终似乎都会绕到这个话题上。王叔的贸易公司规模不小，但近些年市场波动大，资金链似乎总是不太安稳。
“嗯。”他依旧惜字如金，等待母亲的下文。
“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就是资金周转有点紧张。”周雅娟的语气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恳求，“你王叔的意思是说，如果你这边……手头方便的话，或者，能不能看看你在深圳这边有没有认识银行的朋友，帮忙牵个线？”
莫如故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胸腔里弥漫开一种熟悉的无力感。父亲去世后，母亲带着他度过了一段极为艰难的时光，后来嫁给了经商的老王，搬去了深圳。他理解母亲对稳定生活的渴望，也感激继父在一定程度上改善了他们的经济状况。但这种夹杂着亲情与利益往来的关系，让他疲惫不堪。
“我最近刚买了这套公寓，现金流也不宽裕。”莫如故选择了一个现实且无法反驳的理由，声音依旧平静，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一如初见，再如故》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至于银行的人，我常年在天上飞，地面上的关系，并不熟络。”
电话那端沉默的时间更长了些。他能想象母亲此刻可能流露出的失望表情。
“哦……这样啊。”周雅娟的声音明显黯淡下去，“没关系，我就是随口一问。你一个人在外面，照顾好自己最要紧。”
“我知道。”莫如故应道。
又是一阵尴尬的沉默。周雅娟似乎想找些别的话题来缓和气氛：“对了，你年纪也不小了，有没有遇到合眼缘的女孩子？航空公司里应该很多优秀的姑娘吧？”
这个问题像一根细针，轻轻刺了一下莫如故的心口。乔如初那张强作镇定、却在他梦中萦绕不去的面孔一闪而过。他下意识地了一下腕上那块父亲留下的老式飞行员手表，冰凉的触感让他清醒。
“工作很忙，没心思想这些。”他生硬地打断了这个话题。
周雅娟叹了口气，那叹息声透过电波传来，带着沉甸甸的重量：“如故，妈妈知道……知道你心里对过去的事还有疙瘩。但日子总要向前看。你爸爸要是还在，也肯定希望你能幸福……”
“妈。”莫如故打断她，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抗拒，“很晚了，您也早点休息。王叔公司的事，我……再看看。”
他没有给出任何承诺，但这句“再看看”似乎己经让周雅娟感到些许安慰。“好好，那你快休息吧，飞行辛苦，一定要注意安全。”
“嗯，再见。”
挂断电话，莫如故将杯中残余的酒一饮而尽。辛辣的液体划过喉咙，却无法驱散心头的寒意。他走到书桌前，桌上除了一台笔记本电脑和几本专业手册，只有一个倒扣着的相框。
他伸出手，将相框拿起。照片是多年前的全家福，穿着警服的父亲英挺俊朗，搂着笑容温婉的母亲，年幼的他被父亲抱在怀里，一家三口，幸福满溢。那是父亲去世前一年拍的。
指尖轻轻拂过父亲年轻的脸庞，一种混合着思念、骄傲与无尽遗憾的情绪涌上心头。如果父亲还在，这个家会不会是另一番光景？他会不会不会像现在这样，像一个情感上的孤岛，既无法真正靠近母亲的新家庭，也难以对任何人敞开心扉？
那个叫乔如初的女人……她的出现，更像是在他封闭的世界里投下了一颗石子，激起的不是涟漪，而是深藏心底、从未愈合的伤口的隐痛。为什么是她？为什么那个模糊的梦影会与她重叠？
他将相框重新扣下，仿佛这样就能隔绝那些纷乱的思绪。夜色深沉，广州的霓虹依旧璀璨，而莫如故站在公寓的窗前，身影孤独得像一座沉默的灯塔，照亮不了自己的归途。
这一夜，注定又要在失眠和断断续续的噩梦边缘徘徊。他走向床头柜，那里常备着助眠的药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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