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莫如故公寓的冷清形成鲜明对比，西关老城区的一座趟栊门后，正洋溢着温暖的烟火气。
“阿初返来啦？”乔母系着围裙，从厨房探出头，脸上是见到女儿归来的喜悦。屋里飘荡着老火靓汤的浓郁香气，是家的味道。
“妈，我返来了。”乔如初换上舒适的拖鞋，将乘务长的制服外套仔细挂好，脸上的倦意在家人的目光中融化了些许。她走到客厅，看到奶奶正戴着老花镜看报纸，父亲则在阳台摆弄他的几盆宝贝兰花。
“今日飞行顺唔顺啊？”奶奶放下报纸，慈爱地拉过孙女的手。
“几好，一切正常。”乔如初笑着在奶奶身边坐下，习惯性地帮她捏着肩膀。这里是她的根，是她从小到大生长的地方，每一寸空气都充满了令人安心的熟悉感。
“汤就快煲好，今日系粉葛鲮鱼赤小豆汤，祛湿健脾啱你啊。”乔母端着汤碗从厨房出来，招呼大家吃饭。小小的餐桌摆得满满当当，除了主汤，还有清蒸鱼、白灼菜心和乔如初最爱的豉油鸡翼。
饭桌上，家人闲话家常，询问她的工作，分享街坊邻里的趣事。乔父说起兰花开得正好，奶奶念叨着隔壁家的孙仔考上了好大学。其乐融融的氛围像一层温暖的薄膜，将乔如初包裹起来。
然而，在这份温暖的包裹下，一丝细微却无法忽略的刺痛，始终存在。尤其是在看到父母关切的眼神，感受到家庭圆满的幸福时，那种刺痛就愈发清晰。
她拥有着这样完整的爱，而莫如故呢？
那个名字在她心头掠过，带来一阵尖锐的酸楚。自从上次航班重逢，己经过去一段时间，但那次准备室里西目相对的震撼，以及后续几次飞行中他冰冷又偶尔流露出复杂探究的眼神，都让她无法平静。
她记得莫叔叔，那个高大爽朗、笑容和煦的警察叔叔。小时候，莫家就住在不远处的巷子里，莫叔叔常带着她和比如故大几岁的莫家哥哥一起玩，教他们认飞机模型，跟他们讲飞行的故事。莫叔叔是除了父亲之外，最疼她的人之一。
可那一天，因为她……一切都变了。如果不是为了护住乱跑去看航模展的她，莫叔叔不会冲向那辆失控的汽车……那个充满尖叫和混乱的下午，成了她童年戛然而止的噩梦，也彻底摧毁了莫如故原本幸福的家庭。
莫阿姨的悲痛欲绝，撕心裂肺的指责，虽然事后母亲多次说那是在极端悲痛下的气话，让她别放在心上，但那些话像烙印一样刻在了她心里。不久后，莫阿姨就带着如故搬走了，听说后来改嫁到了深圳。
这些年，她努力生活，努力变得优秀，某种程度上，也是带着一种赎罪的心理。她希望自己能配得上莫叔叔当年的保护，希望自己没有辜负那份用生命换来的生机。可当莫如故真的再次出现，带着那道眉疤和眼底深藏的创伤，她才意识到，有些债，是永远也还不清的。
“阿初，发乜呆啊？汤凉了。”母亲温柔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乔如初回过神，连忙舀起一勺汤送入口中。汤水温热鲜甜，却似乎无法完全驱散她心底的寒意。
“冇，可能有点攰（累）。”她挤出一个笑容，努力掩饰内心的波澜。
饭后，她帮母亲收拾碗筷，回到自己从小住到大的房间。房间布置依旧保留着少女时代的痕迹，书架上摆着各种书籍和几个小小的飞机模型——那是莫叔叔送的。她拿起其中一个己经有些陈旧的波音747模型，指尖轻轻划过机翼。
书桌的玻璃板下，压着几张老照片。其中一张，是莫叔叔抱着年幼的她，和父亲、如故哥哥一起在公园的合影。照片上，每个人都笑得那么开心，阳光灿烂，仿佛灾难永远不会降临。
泪水毫无预兆地模糊了视线。她迅速擦掉，将模型放回原处。
“如故哥哥……”她在心里无声地呼唤着这个遥远的称呼，“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如果我当时能听话一点……”
巨大的内疚感如潮水般涌来，几乎要将她淹没。她拥有着完整的家庭温暖，而他却承受了十年的孤寂和失去。她有什么资格，在享受这份偷来的幸福时，还能对他产生任何超出愧疚之外的情感？
那份在重逢瞬间悸动、在几次共事中悄然滋生的、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好感，在此刻显得如此不合时宜，甚至……是一种罪恶。
她走到窗边，望着西关老城温柔的夜色，耳边是家人看电视的隐约笑语。这份温暖，曾经是她最大的慰藉，此刻却像一面镜子，照出了她内心无法消解的负罪感。
她爱这个家，也感激现在拥有的一切。但正因为如此，她才更清楚自己欠莫如故的，永远无法偿还。那份深藏心底、刚刚萌芽便己被她强行扼杀的情感，或许，就是她必须付出的代价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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