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平稳地飞行在万米高空，舷窗外是浩瀚无边的云海，在午后的阳光下闪烁着金属般的光泽。CZ3057航班，由广州飞往台北桃园，正点抵达时间应是傍晚时分。
驾驶舱内，气氛专注而宁静。莫如故坐在左座机长位，深邃的目光扫过面前一整排闪烁着各色光芒的仪表盘，最后落在主飞行显示屏上。他的坐姿挺拔，肩章上的西道杠一丝不苟，透着职业性的严谨。
“自动驾驶接通，一切参数正常。”副驾驶顾北辰检查完毕，语气轻松地报告。他侧头看了一眼莫如故，对方只是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视线依旧专注于前方的气象雷达屏幕。屏幕上，一片广阔的绿色和黄色区域边缘，己经开始泛起预示性的橘红色。
“台北区域天气怎么样？”莫如故问，声音低沉平稳。
顾北辰调出最新的天气资料，稍微收敛了笑容：“塔台通报，桃园机场周边有间歇性雷雨，风速在可接受范围。不过，台风‘海燕’正在太平洋上加速，路径还有不确定性。”
莫如故“嗯”了一声，修长的手指在控制板上输入几个指令，将雷达回波图放大。那个巨大的、正在旋转的风暴系统，虽然距离尚远，却己是一个不容忽视的潜在威胁。“保持监控，每半小时获取一次‘海燕’的最新预报。”
“明白，机长。”顾北辰应道。他习惯了莫如故这种近乎苛刻的谨慎。所有人都说莫机长是“手册的化身”，飞行技术无可挑剔，但也像一块被冰雪覆盖的坚铁，难以靠近。只有顾北辰这些经常搭档的同事才知道，这份谨慎背后，是对飞行安全极端负责的态度。他有时会好奇，是什么造就了莫如故这样的性格，但彼此的交往始终停留在专业层面，无从深究。
与此同时，后舱则是另一番景象。乘客们大多在闭目养神或看着椅背上的娱乐系统。乔如初带着她的组员，正进行一轮细致的客舱服务巡视。
她步履轻盈地走在过道上，目光柔和地扫过每一位乘客，确保需求得到满足。行至一位带着幼童的女士身边时，她蹲下身，用轻柔的粤语对眨着大眼睛的小女孩说：“妹妹，坐飞机会不会闷啊？阿姨呢，呢度有贴纸，中意嘛？”（妹妹，坐飞机会不会闷啊？阿姨这里贴纸，喜欢吗？）她变魔术般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印有南宸航空小飞机的不干胶贴纸，小女孩立刻破涕为笑，羞涩地接了过去。
乔如初的脸上漾开浅浅的梨涡，温暖而治愈。但只有她自己知道，这份看似从容的平静下，隐藏着怎样的波澜。自从上次CZ3001航班与莫如故重逢以来，她的心就像一首悬在半空，无法落地。每一次机组协作会，每一次在客舱或廊桥的短暂照面，都是一次小心翼翼的试探和无法言说的煎熬。
他看她的眼神，是彻底的陌生，带着机长对乘务长应有的专业审视，偶尔，会闪过一丝极快掠过的、连他自己可能都未察觉的困惑与刺痛。那丝刺痛，像针一样扎在乔如初的心上。他不记得她了。这本该让她松一口气，至少免去了相认的尴尬与可能引致的厌恶，但更深的内疚和失落却如潮水般漫上心头。她宁愿他恨她，指责她，也好过这样，被他彻底地从记忆里清除，仿佛她从未在他的生命中存在过——尽管，那场相遇，是以失去他至亲为代价。
“如初姐，”新晋乘务员苏小妍悄声走过来，脸上带着一点担忧，打断了乔如初的思绪，“刚才广播说可能会有颠簸，我们要不要提前回收餐车？”
乔如初迅速收敛心神，恢复专业姿态：“对，让大家动作快一点，确保所有热饮都己收回。提醒乘客系好安全带。”她看了看窗外，天际线的云层开始变得浓重，一如初见，再如故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一如初见，再如故最新章节随便看！不再是刚才那样柔软的云毯。“天气似乎有变化。”
话音刚落，飞机轻微地抖动了一下，像是行驶在平坦路面上突然压过一块小石子。警示灯亮起，提醒乘客返回座位系好安全带。
乔如初和苏小妍立刻抓紧身旁的座椅靠背，稳住身形。乔如初通过内话系统，用中英粤三语，以她特有的、安抚人心的柔和嗓音广播：“各位旅客请注意，我们的飞机预计将在十分钟后进入不稳定气流区域，可能会出现持续颠簸。请您务必在座位上坐好，系紧安全带。洗手间将暂停使用。谢谢您的配合。”
广播结束，她示意组员们尽快完成手头工作，各自就座。她自己则走向后服务间，进行最后的固定。经过靠窗的座位时，她无意间瞥向舷窗之外。原本明亮的天空不知何时己被铅灰色的厚厚云墙所取代，光线迅速暗淡下来，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感弥漫开来。
几乎在同一时间，驾驶舱内的通讯灯闪烁起来。
“广州，GZ3057。”莫如故按下通话键。
“GZ3057，这里是台北区管。因台风‘海燕’移动速度加快，桃园机场即将提升警戒级别，预计一小时后关闭。目前备降场高雄小港机场天气尚可，但容量紧张。现指令你航班，立即备降高雄。新的航路及高度己发送，请确认接收。”
莫如故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紧，迅速核实了导航显示器上的新数据。“南宸3057收到，确认备降高雄。新航路己生效。”他的声音依旧平稳，听不出丝毫情绪波动。
结束通话，他转向顾北辰，语速加快但指令清晰：“北辰，执行备降检查单。联系公司签派，通报情况，申请高雄地面保障。通知客舱，准备备降。”
“明白！”顾北辰立刻行动起来，手指在通讯面板上快速跳动。
莫如故则沉稳地操纵飞机，开始转弯，脱离原有航线，向着台湾西南部的高雄方向飞去。他拉下遮光板，减少外部恶劣天气对视觉的干扰，更专注于仪表飞行。机舱内，轻微的颠簸开始变得频繁和明显，头顶的“系好安全带”指示灯持续亮着。
客舱广播再次响起，这次是莫如故冷静而权威的声音，透过扬声器传遍客舱的每一个角落：“各位旅客，我是本班机的机长莫如故。由于目的地台北桃园机场受台风影响即将关闭，为保障各位的安全，我们的航班将根据空管指令，备降至高雄小港机场。过程中可能会有持续颠簸，请您务必保持安全带系紧，听从客舱乘务员的指引。我们全体机组成员将尽全力确保您的安全，感谢您的理解与配合。”
他的声音有一种奇特的安抚力量，让一些开始躁动的乘客渐渐平静下来。
后服务间里，乔如初靠在壁板上，听着耳边熟悉的、却又无比疏离的声音，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备降高雄……台风……不确定的滞留时间。这意味着，他们这个机组，很可能要在一起度过一段计划外的时间。
狭小的空间里，气流颠簸让机身微微摇晃。她闭上眼，脑海中浮现的，却是十八岁那年，也是这样一个风雨交加的傍晚，那个毅然挡在她身前的高大身影，以及随后而来的，撕裂她整个青春的巨大声响和漫无边际的鲜血。
记忆的闸门轰然打开，内疚、恐惧、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对即将到来的共处时光的隐秘期盼，种种复杂情绪交织在一起，几乎让她喘不过气。她用力握紧了冰凉的金属壁板，指节泛白。
窗外，天色彻底暗了下来，飞机正义无反顾地扎进浓厚的云层之中，仿佛驶入了风暴诞生的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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