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宸航空的机组协同准备室，位于飞行部三楼。房间宽敞明亮，正前方是巨大的电子显示屏，实时更新着航班信息和天气图。长条形的会议桌旁，己经坐了几位本次航班的机组成员。副驾驶顾北辰和飞行通讯员沈哲低声交谈着，乘务员苏小妍、李静等人也陆续抵达，空气中弥漫着航前特有的、混合着轻微咖啡因和严肃专注的气息。
莫如故和顾北辰最先到达。莫如故在机长位坐下，将飞行箱放在脚边，再次打开电子飞行包，进行最后的数据核对。他的坐姿笔挺，目光沉静，仿佛一座不受外界干扰的孤峰。顾北辰则显得轻松些，一边检查着自己的装备，一边和熟悉的乘务员点头打招呼。
“机长，乘务组应该快到了。”顾北辰看了眼时间，说道。
莫如故“嗯”了一声，头也没抬。他的注意力在航路天气的细微变化上，指尖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桌面。不知为何，从踏入这间准备室开始，一种莫名的焦躁感就如影随形，比清晨看天气图时更清晰了些。他归因于对可能遇到的颠簸区域的预判，将这种情绪归结为职业性的高度警觉。
准备室的门被再次推开。
“不好意思，各位久等啦！”一个清脆悦耳的声音响起，带着笑意。是乘务长乔如初领着剩下的组员走了进来。
那一刻，时间仿佛被无形的手拉长、扭曲。
莫如故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抬起头，履行机长的职责，准备与乘务长进行航前协同。他的目光循声望去，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抹挺拔的宝蓝色身影，然后是那张……
“咔嚓——”
脑海中，仿佛有什么东西碎裂了。又或者，是尘封了十年的锁，被一把突如其来的钥匙狠狠撬动。
那个身影……那个无数次出现在他混乱梦境边缘的、模糊的、总是伴随着窒息般悲伤和尖锐警报声的身影……此刻，正清晰地、鲜活地站在门口的光影里。
穿着合体的乘务长制服，身姿优雅，脸上带着得体而专业的微笑。阳光从她身后的高窗洒入，在她周身勾勒出一圈柔和的光晕。她的眼睛很亮，嘴角弯起恰到好处的弧度，脸颊边那两个浅浅的梨涡……
梨涡？！
莫如故的呼吸猛地一窒。左眉上方的旧疤骤然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像是被烧红的烙铁烫了一下。眼前景象开始旋转、模糊，耳边嗡嗡作响，准备室的嘈杂人声瞬间退远，取而代之的是梦里永无止境的呼啸风声和少女绝望的哭泣……
“乘务长，乔如初。”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冰冷、平稳，甚至带着一丝惯常的威严，在准备室里响起。仿佛出自另一个人的口。只有他自己知道，这平静之下，是骤然掀起的惊涛骇浪。他必须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维持住表面的镇定，才能不让那双握着电子笔的手泄露出一丝颤抖。
是她吗？那个梦里的影子？那个他遗忘却又深藏心底的……根源？
而门口，乔如初在听到那个名字、看到站起身的那张脸的瞬间，整个人如遭雷击，僵立当场。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莫如故。
那张脸……褪去了少年时的青涩，轮廓更加硬朗分明，眉宇间凝着化不开的冷峻和疏离。左眉上那道浅疤，像一道永恒的印记，刺得她眼睛生疼。身高比记忆中更加挺拔，穿着机长制服，气场强大得让人心慌。
十年。整整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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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心早己是天翻地覆，海啸山崩。那些被她强行压抑了十年的内疚、悲伤、思念，以及那句深埋心底、永不可能宣之于口的“我爱你，但是我们不能在一起”，如同挣脱牢笼的猛兽，疯狂地撕扯着她的五脏六腑。
她几乎能听到自己心脏疯狂擂鼓的声音，感觉到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迅速褪去带来的冰冷。指尖冰凉，小腿甚至有些发软。
不能失态。乔如初，你是乘务长。
强大的专业本能和多年练就的“职业面具”在最后一刻发挥了作用。就在莫如故话音落下的下一秒，就在所有组员目光都汇聚过来的那一刻，乔如初脸上的惊愕如同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无可挑剔的、训练有素的微笑。那梨涡仿佛只是微笑的自然点缀，看不出丝毫异样。
“机长好，各位同事好，我是本次航班乘务长乔如初。”她微微颔首，声音温和清晰，带着恰到好处的热情，听不出任何波澜。她迈步走进准备室，步伐稳定，姿态从容，仿佛刚才那瞬间的僵硬从未发生。
只有她自己知道，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又像是踏在刀尖上。她的目光礼貌地扫过在场的每一位组员，最后落在莫如故脸上，停留的时间并不比看其他人更长，只是职业性的交汇。
“乔乘务长，请坐。”莫如故的声音依旧听不出情绪，他示意了一下自己对面的座位。他坐了下来，动作看似自然，但紧绷的下颌线泄露了他并非表面那般平静。
顾北辰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氛。他看看面色冷峻、眼神比平时更加深邃难测的莫如故，又看看笑容温婉、却似乎比平时更多了一层保护色的乔如初，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他是认识乔如初的，算是老朋友，此刻却觉得这两人之间，仿佛隔着一层看不见的冰墙。
“如初姐，今天又跟你一班，太好啦！”苏小妍没心没肺地笑着，打破了短暂的沉默。
乔如初对她笑了笑，笑容真切了些：“小妍，今天也要好好表现。”
协同会按部就班地进行。莫如故主持，介绍航路、天气、飞行时间、注意事项。他的表述简洁、精准、条理清晰，完全是顶尖机长的专业风范。但若仔细观察，会发现他的语速比平时略快了一丝，目光偶尔会掠过乔如初，却又迅速移开，像是在确认什么，又像是在躲避什么。
乔如初认真听着，不时点头，在笔记本上记录要点。她回应问题时语气平稳，提出客舱准备方案时思路清晰。她甚至能感觉到莫如故的目光偶尔扫过自己工牌上“乔如初”三个字时的细微停顿。
整个准备室，表面上一切如常，专业、高效。只有置身其中的两位主角，以及或许敏锐如顾北辰，才能感受到那平静水面下汹涌的暗流。
十年光阴，宿命般的重逢。不是温柔的道一句“别来无恙”，而是在这狭小的准备室里，以机长与乘务长的身份，戴着各自无懈可击的面具，完成了一场无声的、却足以颠覆彼此世界的惊雷。
协同会结束，莫如故站起身：“好，准备上飞机。”
他的目光最后扫过全场，在与乔如初视线接触的瞬间，两人都极快地避开了。
风暴，才刚刚开始。而他们的航班，正要起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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