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门“咔哒”一声轻响，在雨夜的寂静中格外清晰。乔如初几乎是逃也似地下了车，冰冷的雨点瞬间打湿了她的头发和肩膀，她却浑然不觉。她甚至不敢回头，只是踉跄着，深一脚浅一脚地冲进熟悉的巷口，将那个承载了她十年秘密和方才惊天动地坦白的空间，连同车里那个让她恐惧又眷恋的男人，一起抛在身后。
莫如故没有立刻离开。他坐在驾驶座上，透过被雨水模糊的车窗，看着那个纤细的身影仓皇地消失在老巷的昏暗光线下，如同受惊的蝶，隐入夜色。雨刷器规律地刮动着，一次又一次地清晰又模糊了眼前的景象，就像他此刻混乱的心绪。
“十年前的事，不是你的错。”
这句话，是他下意识说出的。是安慰，是结论，还是他内心真实想法的流露？连他自己都有些分辨不清。在听到她崩溃哭诉的那一刻，预想中的愤怒和怨恨并没有如期而至，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铺天盖地的、沉甸甸的悲凉。他仿佛看到了十年前那个雨夜，一个失去父亲的少年，和一个背负着不该属于她的罪孽的少女，各自在命运的洪流中挣扎沉浮。
他抬手，用力按了按刺痛的太阳穴。那个被他刻意遗忘的夜晚，那些模糊的碎片，因为乔如初的坦白，似乎开始疯狂地涌动、试图拼凑。刺眼的车灯、尖锐的刹车声、父亲将他推开时决绝的背影、还有一个少女撕心裂肺的哭喊……这些片段像尖锐的玻璃碎片，切割着他的神经。
他猛地发动车子，黑色的SUV如同离弦之箭，冲入雨幕。他需要离开这里，需要空间，需要冷静。车速很快，雨刮器开到最大档，窗外的世界扭曲变形。电台里不知何时换上了节奏激烈的摇滚乐，与他内心的风暴呼应着。
他不知道该去哪里。回那个空旷冰冷的公寓？他怕那死寂会放大所有的声音。他漫无目的地在雨中穿行，最后，竟不知不觉将车开到了珠江边。
雨势渐小，变成了迷蒙的雨丝。他将车停在江边一个僻静的观景台，熄了火。江对岸，广州塔的霓虹在雨幕中幻化出朦胧的光晕，江水沉默地流淌，承载着这座城市所有的悲欢离合。
莫如故降下车窗，潮湿冰冷的空气涌了进来，带着江水特有的腥味。他点燃了一支烟，猩红的火点在黑暗中明灭。尼古丁的气息暂时压下了胸腔里翻涌的情绪。他靠在椅背上，闭上眼，任由那些混乱的记忆和思绪在脑海中冲撞。
乔如初就是那个女孩。
这个认知，像一把钥匙，打开了一扇尘封十年的门。门后，是他不愿触碰的伤痛，也是所有问题的答案。
她这些年的靠近、她的愧疚、她的逃避、她看他时那复杂的眼神……一切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那莫名的熟悉感和吸引力，也找到了根源——那是深植于潜意识深处、被悲剧紧密联结的烙印。
一支烟燃尽，他又点燃了一支。雨丝飘进来，打湿了他的手臂，带来冰凉的触感。他就这样静静地坐着，像一尊凝固的雕像，与窗外沉默的江景融为一体。
不知过了多久，手机震动起来。他看了一眼，是顾北辰。
他盯着屏幕上跳动的名字，犹豫了几秒，最终还是按下了接听键，将手机放到耳边，但没有立刻说话。
“喂？老莫？你送如初到家了吗？这雨下得挺大啊。”顾北辰的声音带着一贯的爽朗，但仔细听，能听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
“嗯。”莫如故只回了一个单音，声音沙哑。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顾北辰的语气变得认真了些：“你……没事吧？听起来状态不太对。”
莫如故看着窗外朦胧的江景，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缓缓说道：“北辰，我好像……想起了一些事情。”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寂静，只能听到细微的电流声。过了好一会儿，顾北辰的声音才再次响起，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和一丝……释然？“你……见到乔姨了？还是……如初她……”
“她都告诉我了。”莫如故打断他，声音平静得可怕，“就在刚才。”
顾北辰在电话那头长长地、沉重地叹了口气：“唉……这一天，到底还是来了。老莫，你……还好吗？”
“我不知道。”莫如故如实回答，他确实不知道此刻汹涌在心间的，究竟是什么情绪。“我需要点时间。”
“我明白。”顾北辰的声音低沉下来，“有什么事，随时找我。你知道的，我一首都在。”
“谢谢。”莫如故挂了电话。他将手机扔在副驾驶座上，重新将目光投向窗外。江面上，一艘夜游的轮船缓缓驶过，发出悠长的汽笛声，划破夜的寂静。
与此同时，西关老城区，一栋充满岭南风情的旧式民居里。乔如初蜷缩在自己房间的床上，身上还穿着湿了一半的衣服。她没有开灯，黑暗中，只有窗外偶尔路过的车灯，在墙壁上投下转瞬即逝的光影。
眼泪己经流干了，只剩下一种近乎虚脱的麻木。秘密说出来了，像摘除了一颗长在心上十年的肿瘤，留下一个空洞洞的、淌着血的伤口，但同时也是一种难以形容的……轻松。她不用再伪装，不用再害怕眼神交汇，不用再日夜承受那份几乎要将她压垮的愧疚感。
他说：“不是你的错。”
这句话，像一道微光，照进了她黑暗了十年的心灵深渊。她不敢相信，却又迫切地想要抓住。这是原谅吗？还是仅仅是一种基于事实的判断？
她不知道。她只知道，从今往后，她和莫如故之间的关系，将彻底改变。前路是更深的纠缠，还是彻底的决裂？她看不到方向，只能在这雨后的寂静中，独自舔舐伤口，等待黎明。
这一夜，广州的雨渐渐停歇。但对于莫如故和乔如初而言，一场真正属于他们内心的、关于过往与未来的暴风雨，才刚刚拉开序幕。寂静，是风暴间歇的喘息，也是下一次浪潮来临前的铺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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