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乌鲁木齐返回广州的航班，航程漫长。乔如初靠在服务间的壁板上，望着舷窗外一成不变的云海，思绪却飘得很远。与莫如故之间这种日渐升温的默契，像冬日里温暖的炉火，让她贪恋，却又隐隐不安。她害怕这来之不易的平静，只是暴风雨前的假象。
飞机进入华南区域，广播里传来莫如故平稳的声音，提醒旅客系好安全带，飞机即将开始下降。乔如初收敛心神，带领组员进行下降前检查。当她巡视到客舱中部时，飞机轻微地颠簸了一下，她下意识地扶住座椅靠背。几乎是同时，内话系统里传来莫如故简短的提示：“轻度颠簸，注意安全。”
他的声音透过耳机传来，低沉而及时，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乔如初轻轻按了按应答键，表示收到。这种看似程序化的互动，如今却蕴含着只有他们才懂的、细微的关切。
航班平稳降落在白云机场。走出廊桥，湿热的气息扑面而来，广州的天空阴沉沉的，酝酿着一场大雨。机组车上，顾北辰看着手机上的天气预报，皱了皱眉：“嚯，台风‘山神’的残余云系还在影响，未来几天估计都是这种闷湿天气。”
乔如初的心微微一沉。台风，风雨……这些词汇总能轻易地勾起她内心最深处的恐惧，以及……对莫如故的担忧。她忍不住从前排座椅的缝隙间望过去，莫如故正闭目养神，侧脸线条在车窗外流动的光影中显得有些模糊，看不出情绪。
后续的几天，航班任务果然受到了天气影响。不时有雷雨天气导致航班延误或绕飞。每一次在雷雨天气中飞行，乔如初的神经都绷得紧紧的。她不仅担心飞行安全，更担心驾驶舱里的莫如故。她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仔细地聆听他的每一次内话广播，试图从那平静无波的声线里，分辨出任何一丝可能隐藏的紧绷。
而莫如故，似乎总能精准地掌控一切。即使在最颠簸的航路上，他的指令也依旧清晰冷静，仿佛外界的一切风雨都与他无关。只有一次，在穿越一片尤其浓厚的雷雨区时，飞机剧烈颠簸了将近十分钟。当飞机终于冲出云团，重新恢复平稳时，内话系统里传来他如常的声音：“颠簸结束，客舱可以恢复正常服务。”
但乔如初却敏锐地捕捉到，在他话音落下之前，有那么极其短暂的一瞬，似乎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深长的吸气声。那声音轻得如同幻觉，却让乔如初的心猛地揪紧。她几乎能想象出，他紧握操纵杆、全神贯注与恶劣天气搏斗时，额角渗出的细密汗珠，以及冲出困境后，那瞬间松弛下来的疲惫。
这种感同身受的牵挂，让她意识到，自己对莫如故的感情，早己超越了愧疚和同情，甚至超越了同事之间的战友情谊。一种更深沉的、带着疼惜与依恋的情感，早己在她心中悄然生根发芽。
这天，他们执飞一个前往厦门的短途航班。起飞时广州还是阴天，抵达厦门时却己是暴雨倾盆。飞机在雨幕中艰难降落，巨大的轰鸣声和雨点砸在机身上的噼啪声交织在一起。旅客下机时，廊桥外电闪雷鸣，天色暗沉如夜。
由于天气恶劣，后续回程航班被取消，机组需要在厦门滞留一晚。站在机场到达大厅，看着窗外瓢泼的大雨和不时划破天空的闪电，乔如初的心绪不宁。她又想起了高雄，想起了那个台风夜，想起了莫如故苍白的脸和那个改变了一切的问题。
地勤人员安排好了酒店和车辆。前往酒店的路上，雨水疯狂地冲刷着车窗，雨刮器开到最大档，前方视线依然模糊。车内气氛有些压抑，大家都被这恶劣的天气弄得心情沉闷。
到达酒店，办理入住时，乔如初拿到房卡，下意识地看了一眼——908。她几乎是屏住呼吸，看着莫如故从地勤手中接过他的房卡——906。
又是相邻的房间。
这一次，乔如初的心跳加速，却不再全是恐慌。一种复杂的、夹杂着忐忑和一丝隐秘期待的情绪，在她心底蔓延开来。
放好行李，窗外依旧是狂风暴雨。晚餐是送到房间用的。乔如初没什么胃口，简单吃了几口，便站在窗前，看着外面被风雨肆虐的世界。每一次闪电亮起，都能瞬间照亮楼下疯狂摇摆的树木和地面上溅起的密集水花。雷声轰鸣，仿佛敲打在心上。
她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莫如故。这样的天气，他会不会又想起那些不愉快的往事？他的头痛会不会发作？他……需要人陪伴吗？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被她强行压了下去。她有什么立场去关心他？以什么身份？她紧紧攥着窗帘，指尖发白。
就在这时，房间的门铃突然响了起来。清脆的铃声在雷雨的背景音中显得格外突兀。
乔如初吓了一跳，心脏狂跳起来。谁会在这个时候来找她？是李静吗？还是……
她深吸一口气，走到门边，透过猫眼向外望去。
门外站着的，竟然是莫如故。
他换下了制服，穿着一件深灰色的休闲衬衫，头发有些微湿，几缕黑发随意地垂在额前，让他看起来少了几分平日的冷峻，多了一丝难得的……柔和？他手里拿着一个平板电脑，神情平静，看不出什么异常。
乔如初的心跳得更快了。她犹豫了一下，打开了房门。
“莫机长？”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莫如故的目光落在她脸上，深邃眼眸在走廊灯光下显得格外幽深。“抱歉打扰，”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低沉，“刚收到签派更新的消息，明天上午的返程航班时间可能还要调整，天气系统移动比预期慢。这是最新的气象图和分析，你看一下，心里有数。”
他的理由充分而正当，完全是机长与乘务长之间的正常工作沟通。他将平板电脑递了过来。
乔如初接过平板，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他的。他的手指微凉，带着雨水的湿气。她低下头，假装专注地看着屏幕上的气象云图，但那些复杂的符号和线条根本进不了她的脑子。她的全部感官，都集中在门口这个高大的身影上，集中在他身上传来的、清冽而熟悉的气息上。
“看来……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莫如故忽然开口，语气很平淡，像是随口评论天气。
乔如初抬起头，对上他的目光。他的眼神平静，但在那平静之下，似乎隐藏着某种更深的东西，一种……类似于确认她是否安好的探究。
“嗯……”乔如初低低应了一声，心跳如鼓鼓，“这天气……是挺吓人的。”
又是一道刺眼的闪电划过，紧接着是震耳欲聋的雷声。乔如初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
莫如故的视线在她微微颤抖的肩膀上停留了一瞬，眸色深了深。他没有说什么安慰的话，只是淡淡道：“早点休息，明天可能还有的忙。”
“好……莫机长也早点休息。”乔如初的声音细若蚊蚋。
莫如故微微颔首，转身走向自己的906房间。他的背影在空旷的走廊里，显得挺拔而孤首。
乔如初关上门，背靠着门板，缓缓滑坐在地上。手中平板电脑的屏幕还亮着，显示着复杂的天气图。但她眼前反复回放的，却是他刚才站在门口的样子，是他那双看似平静却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以及他那句看似寻常的“这天气……是挺吓人的”。
他真的是来送气象资料的吗？还是……他也被这风雨搅动了心绪，只是想确认一下她的状况？
窗外，风雨依旧肆虐。但乔如初却觉得，心底某个角落，因为这突如其来的、裹着工作外衣的探访，而泛起了一圈温暖的涟漪。
风起于青萍之末，浪成于微澜之间。这厦门的雨夜，似乎又将是一个不平凡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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