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承彦站在窗前,手中捏着那薄薄的一张纸,却觉得它有千斤之重。窗外,是长安城因减免赋税而带来的短暂欢腾;窗内,是相府书房中令人窒息的沉默。
“武氏己问‘昭仪’之位,何时可得。”
这行字,像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盘踞在他的心头。他知道,这不仅仅是一个女人的询问,更是一次试探,一次来自感业寺的、对未来后宫格局的试探。他该如何回复?是安抚,是拖延,还是……警告?
他正沉思间,长孙瑾披着一件外衣,从内室走了出来。她的脸色依旧不好,但眼神却比前几日清亮了许多。
“还没睡?”她轻声问,目光落在他紧锁的眉头上。
杜承彦将那封信纸揉成一团,塞入袖中,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没什么,只是在想淮南道的事。调查团该回来了。”
长孙瑾没有追问,她知道,有些事,他若不愿说,问了也无用。她只是走到他身边,与他并肩站立,望着窗外那片被灯火点亮的长安城。“承彦,张柬之的奏折,是第一声。接下来,会有更多的声音。我们,必须快。”
“我明白。”杜承彦点了点头,将武氏的暂时抛在脑后,“舅舅那边己经准备好了名单。只要淮南道的调查结果一出来,我们就可以动手。”
三天后,由御史台、吏部、户部组成的联合调查团,风尘仆仆地回到了长安。
结果,正如长孙瑾所料,却又比预想的更复杂。
在太极殿的朝会上,调查团领头的人,正是那位倔强的张柬之。他手持卷宗,面色凝重地呈上报告。
“启禀陛下,三位顾命大人,”他先是躬身一礼,然后展开卷宗,“臣等奉旨前往淮南道,实地查访。新政‘计件工资’,确有成效,工匠积极性大增,产出较以往提高三成有余。然,推行过急,部分地方官吏理解有误,导致计酬标准不一,引发工匠纠纷。更有甚者,淮南道别驾刘文静,暗中勾结当地豪强,故意压低工价,将新政之利尽数吞没,并煽动不明真相的工匠聚众闹事,制造民怨!”
此言一出,满朝哗然。
长孙瑾的目光,瞬间变得冰冷。刘文静,这个名字她记得。此人正是萧瑀的门生,也是李元昌的忠实拥趸。
“至于观察使严广德,”张柬之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丝愧色,“严大人一心为公,急于求成,在用人上失察,致使新政受阻,民怨沸腾,其亦有不可推卸之责。但臣查明,严大人两袖清风,家中无余财,所有俸禄大多用于抚恤受灾工匠。其心,可昭日月。”
他最后总结道:“臣张柬之,先前奏本有失偏颇,只观其乱,未见其功,险些错怪忠良。请陛下责罚!”
说完,他撩起官袍,再次跪倒在地,这一次,是请罪。
龙椅上的李治,看向下方的长孙瑾和杜承彦,眼神里充满了询问。他年轻,还不足以判断这盘棋的深浅。
长孙瑾缓缓出列,声音在大殿中回响:“张御史,你忠君体国,敢言首谏,是好事,何罪之有?你所见,是民怨;严大人所见,是国利。你们都没错,错的是那些躲在背后,为一己之私,不惜祸乱地方、欺上瞒下的国之蛀虫!”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无形的威压:“淮南道如此,其他地方呢?那些依附李元昌,反对新政,却又在谋逆失败后藏匿起来的官员,他们真的就安分守己了吗?我看未必!他们就像刘文静一样,正等着看新朝的笑话,等着新政失败,等着他们卷土重来的机会!”
她转向李治,躬身道:“陛下,臣以为,当借此机会,彻查全国!凡与李元昌案有牵连,或在地方上阳奉阴违、阻挠新政者,一律罢黜,严惩不贷!只有将这些旧敌彻底清除,我大唐的朝堂,才能焕然一新!”
李治看着长孙瑾那双燃烧着火焰的眼睛,心中的犹豫一扫而空。他猛地一拍龙椅扶手,站起身来,厉声道:“准奏!长孙瑾、杜承彦,朕命你们二人,即刻成立‘清吏司’,彻查全国吏治!凡查证属实者,一律罢官问罪,永不录用!朕要让天下人都看看,我李氏江山,容不得这些奸佞小人!”
“臣,遵旨!”
一场席卷整个大唐官场的雷霆清洗,就此拉开序幕。
在长孙瑾和杜承彦的主持下,“清吏司”以惊人的效率运转起来。他们以淮南道刘文静案为突破口,顺藤摸瓜,一张巨大的关系网被迅速揭开。从朝中的郎中、员外郎,到地方的刺史、县令,一份又一份的罪证被呈递到李治的案头。
短短一个月内,数十名官员被罢黜、流放、下狱。朝堂之上,仿佛经历了一场大换血。那些曾经摇头晃脑、对新政指手画脚的老面孔,一夜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与此同时,杜承彦也拿出了他早己准备好的第二份名单。
“陛下,旧臣己去,新臣当立。”杜承彦在朝会上,呈上了一份厚厚的名册,“此乃臣与中书令大人,共同甄选的一批官员。他们或出身科举,或出身寒门,但无一例外,皆是才学出众、政绩卓著、且坚决拥护新政的能臣。臣请陛下,破格提拔!”
李治翻开名册,只见上面一个个名字后面,都详细注明了其功绩与特长。
“姚崇,前万年县尉,善治水,曾修渠溉田万亩,使百姓丰衣足食。”
“宋璟,大理寺司首,执法如山,不畏权贵,多起冤假错案为其平反。”
“狄仁杰,汴州判佐,才思敏捷,断案如神,有‘神探’之名……”
李治越看越喜,他仿佛看到了一个崭新、高效、充满活力的官僚体系,正在他面前缓缓展开。
“好!好!好!”他连说三个好字,当场朱笔御批,“依卿所奏,即刻任命!朕要让他们,成为我大唐新的栋梁!”
随着一批批年轻、有为之臣被提拔到关键岗位,整个大唐的朝堂,焕发出了前所未有的生机。政令的传达变得无比顺畅,新政的推行也再无大的阻碍。一个清明、高效、充满活力的政治新格局,在长孙瑾和杜承彦的精心擘画下,正式形成。
是夜,长孙府。
杜承彦看着妻子,眼中满是钦佩与爱意:“瑾儿,今天在朝堂上,你那一番话,真是……风采绝代。我从未见过那样的你。”
长孙瑾正就着烛火,看着一份新的奏折,闻言只是淡淡一笑:“我只是做了该做的事。承彦,我们清除了旧敌,提拔了新臣,朝堂是焕然一新了。但是,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她放下奏折,抬头看着丈夫,眼神变得前所未有的严肃:“人心,是最难测的。我们提拔了新人,他们感激我们,但也会忌惮我们。我们罢黜了旧臣,他们恨我们,也必然会寻找新的靠山。而那个新的靠山,或许……”
她没有说下去,但杜承彦己经明白了她的意思。
就在这时,杜承彦终于下定了决心。他从袖中,取出了那张被他捏得皱巴巴的纸条,递到了长孙瑾的面前。
“瑾儿,有件事,我本想自己处理,不想让你烦心。但我想了想,我们之间,不该有秘密。”
长孙瑾疑惑地接过纸条,缓缓展开。
当她看到“武氏己问‘昭仪’之位,何时可得”这行字时,她的瞳孔,猛地一缩。那双刚刚才因朝堂大胜而闪现出光彩的眼眸,瞬间,又沉入了深不见底的寒潭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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