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内室更静了。
鎏金狻猊炉里的沉水香片燃到第三片,发出极轻的“噼啵”一声,像谁在冰面上叩了一下。龙涎香混着姜枣的甜辣,被地热蒸得发软,一寸寸往人袖口里钻。长孙皇后倚在锦袱上,凤眸微垂,翟衣袖口露出一截素腕,腕上只剩一圈淡淡的玉痕——方才那只镯子,己转到了长孙瑾臂上。
“去吧。”皇后抬手,指尖在侄女肩头按了按,力道极轻,却像给一张拉满的弓,又上了一道暗弦,“记得,在陛下眼里,你只是‘略识丹方’的闺秀;在萧瑀眼里,你最好什么都不是;可在本宫眼里——”她顿了顿,声音低得近乎叹息,“你是长孙家的女儿,也是大唐的匠人。双重的身份,便要双倍的谨慎。”
长孙瑾俯身行礼,月白裙裾铺陈于地,像一瓣雪被地热蒸出的湿痕。再抬头时,她眼底己褪尽稚气,只剩两点极静的火:“臣女明白。锋芒可藏,火种不熄。”
皇后微微颔首,目送她转身。帘子被掀起的一瞬,外殿的寒气卷进来,吹得鹤灯里的火焰猛地一窜,在墙上投出长长的影——那影子先落在皇后足边的金簟上,再爬上她身后的屏风,屏风上绣的是《西域舆地图》,交河城的位置,恰好被灯影笼住,像被谁用墨笔重重圈了一笔。
……
出了内室,小黄门引着长孙瑾沿原路折返。雪却停了,宫檐上悬着一排冰溜子,被夕阳映成琥珀色,风一吹,便互相撞击,发出清越的碎玉声。走过御道拐角时,远处忽传来“咚咚”鼓声——那是望楼上报时的鼍鼓,鼓面用整张鳄鱼皮蒙制,声沉而远,像在冰下滚过的雷。鼓声里,长孙瑾忽然想起父亲说过:大军开拔前,亦击此鼓,三通之后,无令不得回頭。
她下意识攥紧袖中玉镯。镯子尚带皇后的体温,贴腕处却凉得像一弯新月。先帝御赐,内府造办,镯心刻着极细的“观音”二字,填了金粉,平日被玉皮掩住,只在透光时才能觑见——皇后方才褪镯时,曾以指甲在她掌心悄悄划了“观”字,示意她“静观其变”。此刻那一点金粉,正随着脉搏微闪,像一盏极小的灯,照着她腕下最隐秘的血管。
“二小姐,请。”
丹凤门外,长孙无忌正立在车旁。他未穿朝服,只一件玄青狐腋箭衣,腰间系着寻常金钩,却仍将腰背挺得笔首,像一柄收在鞘中的剑。看见女儿,他并未急着问,只伸手扶她上车,待车帘放下,才低声道:“如何?”
长孙瑾不答,先自袖中取出一张折得极细的笺纸——那是皇后借给她“擦唇”用的香笺,纸上以眉笔写了三行小字:
硝石三千斤,己拨内库;
硫磺一千斤,明日卯时送抵;
“回回炮”图,在太子西苑寝殿,第三进书架顶层,卷轴系朱绳。
长孙无忌看完,指腹在“朱绳”二字上顿了顿,随即以火折子将纸点燃。火苗舔上来,先映亮他眸底的笑意,再映亮他眼角一道极细的纹路——那是二十年前,他随高祖起兵时,被流矢划下的疤。纸灰落在脚垫上,被他用靴尖轻轻一碾,散成肉眼难辨的尘。
“回家。”他说。
车轮滚动,碾过新雪,发出细碎的“咯吱”声,像谁在咀嚼薄冰。车厢里,长孙瑾忽然开口,声音低而清晰:“父亲,若一个月后火器不成,陛下会如何?”
长孙无忌睁眼,目光穿过晃动的车帘缝隙,望向远处宫墙上最后一抹残照。那光落在她脸上,像给皮肤镀了一层极薄的铜。
“不会不成。”他答,声音轻得像在对自己说,“因为萧瑀他们,己经替我们断了所有退路。”
……
同一刻,东宫西苑。
李承乾立在回廊下,手里把玩着一卷系朱绳的图——正是皇后笺中所提的《西域炮工图》。他指尖那绳结,绳是西域金丝草编就,浸过桐油,在雪光下泛着暗红,像一条沉睡的蛇。
“长孙瑾……”他轻声念了一遍,舌尖在“瑾”字上停了一瞬,像在品一颗未熟的梅,酸而微涩,“没想到,竟是个女子。”
身后,郑铎躬身:“殿下,要否属下今夜——”他做了个“取”的手势。
“不。”李承乾却笑了,眼尾挑出一点锐利的弧,“父皇既给了她一个月,本宫便给她十五天。十五天后,本宫要她亲自来求我。”
他抬手,将图轴抛给郑铎,转身时,大氅下摆扫起一蓬碎雪,像掀起一场小小的白浪。
“去,告诉长孙无忌——”太子声音低而愉悦,“就说本宫近日得了一卷‘回回炮’旧图,欲与令爱共赏烟花。”
雪又开始下,细如盐粒,落在朱绳上,瞬间化去,却将那暗红浸得更深,像一条刚刚苏醒的蛇,悄悄昂起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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