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观西年正月二十，卯时三刻，太极殿外铜壶滴漏刚敲过第西声，雪色映着曙色，瓦檐上还悬着冰箸。殿内却早暖气蒸腾——西域急报昨夜送到，高昌王麴文泰竟将三名唐商当众枭首，首级涂漆，送回敦煌，附书一行：“唐狗敢越交河一步，令尔等皆如此首！”血书被雪水洇开，像一条不肯愈合的伤口，此刻正摊在御案正中。
李世民坐在龙椅上，玄色龙袍的金龙怒目圆睁，十二旒却垂得极稳，仿佛凝固的瀑。他抬手，指尖轻叩血书，声音不高，却震得铜灯里的火焰齐齐一颤：“朕若再忍，何以对西域三十六国？何以对天下子民？”
殿内静得能听见火舌舔铜的“哔啵”声。萧瑀出列，紫袍下摆扫过金砖，发出细碎的摩擦，像冰面下裂开的纹。他双手执笏，先拜，再开口，声音沉稳得像在念悼词：“陛下，交河城三面临崖，一面掘沟，飞鸟难度。昔年侯君集七万卒，围城三月，粮尽而返。今若再举，非十万众、百万粮不可。且陇右雪深数尺，转运一斛粟，须耗三斛。臣请遣司封郎中陆元朗为使，赍金帛以赎尸首，徐图后计。”
话音未落，右班首列的长孙无忌己跨步而出。他今日未穿紫袍，反着一件青灰色窄袖胡服，腰间悬一条乌银钩，钩尾坠着小小革囊——囊里，装着昨夜才封缄的“震天雷”蜡样。他先向皇帝一揖，再侧身对萧瑀颔首，礼数周全，却带着不容拒绝的锋利。
“萧御史所言，乃老成持重之见，然臣以为，麴文泰枭首涂漆，非为求财，实为示威。若我朝仍以金帛赎尸，正中其下怀——西域诸国将视大唐为可割肉之羊。”他抬眼，目光扫过殿内文武，最终落在御案血书之上，“臣有一策，可令交河城旬日而破，无需十万众，无需百万粮——只需五百‘震天雷’，与投石车十乘。”
“震天雷？”户部尚书裴矩皱眉，花白胡须轻颤，“长孙大人，老臣掌户部二十载，未见兵部有此项开支，亦未见工部造此器械。凭空而造，岂非纸上谈兵？”
“裴公所言极是。”萧瑀冷笑，目光如刀，“且此物竟出自闺阁女子之手。女子干政，己犯大忌；如今竟欲以‘女子造物’左右军国，滑天下之大稽！陛下，臣请立斥此议，以正视听！”
殿内顿时哗然。左班武将窃窃私语，右班文臣交头接耳，像一群被惊起的鸦。长孙无忌却不动如山，只抬手，自革囊中取出一物——拳头大小，外裹麻布，中以蜡封，麻绳为引。他双手捧过头顶，声音沉如暮鼓：
“此物，名‘震天雷’，重三斤，硝七成五，硫一成，炭一成五。十日前，臣于西郊试爆，五十丈夯土墙，裂口三尺深、两尺宽。臣愿以颈上这颗头颅作保——三日后，皇家校场，若不能复现此威，臣领欺君之罪；若成，请陛下准臣量产，今春便踏平高昌！”
铜灯火焰猛地一跳，映得他掌心蜡丸发亮，像一颗凝固的星。李世民垂目，十二旒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情绪，只露出紧抿的唇。良久，他抬手，缓缓抚过御案血书，指尖沾了一点干涸的褐痕——那是唐商的血，亦是帝国的颜面。
“三日后，校场。”皇帝声音低沉，像冰下滚过的雷，“朕亲往观爆。若雷真震天，朕便准你所请；若徒有虚名——”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萧瑀，再扫回长孙无忌，“朕亦不饶。”
萧瑀还要再谏，李世民却己起身，龙袍下摆扫过御案，带起一阵冷风，吹得血书微微卷起，像一面不肯倒下的旗。
退朝钟鼓响起，群臣鱼贯而出。长孙无忌立在殿檐下，看雪片落在掌心，瞬间化水，却掩不住指尖轻颤——不是惧，是沸。他抬眼，望向远处宫墙，墙头残雪被夕阳映成血色，像一条通往西域的长路，亦像一场即将燃起的火。
三日后，要么火器震天，高昌城破；要么人头落地，满盘皆输。
而他知道，萧瑀与太子，绝不会坐等那一声巨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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