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屋内空气仿佛凝固了。
凤离那句带着刺的反问，像一块冰砸在地上。
凌霜看着他眼中翻涌的痛苦和自嘲，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闷得发慌。
杀了他请功？
这个念头在昨晚他挡在她身前时，或许还存在过，但现在……
连她自己都说不清那是一种什么感觉。
“我若想杀你，昨晚就不会回头。”
凌霜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在寂静的石屋里回荡。
她迎着他复杂的目光，没有退缩。
“我只是想知道真相。为什么夜枭卫要追杀你？你们妖国的国师，为什么要找一个‘失踪’的太子？”
她刻意加重了“失踪”两个字。
凤离紧紧盯着她，似乎想从她脸上找出任何一丝虚伪或算计。
但他只看到了一片清冷下的坚持，和那双清澈眼眸中映出的、自己此刻有些狼狈的倒影。
他眼底的尖锐和防备，像退潮般慢慢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可见骨的疲惫。
他颓然向后靠在冰冷的石壁上，仰起头，闭上眼，长长地、无声地叹了口气。
“真相……”
他喃喃道，声音里带着浓重的嘲讽。
“真相就是，我那个好国师，我父王最信任的兄弟，在我父王闭关冲击瓶颈的紧要关头，想要我的命。”
他睁开眼，看着布满蛛网的石屋屋顶，金色的瞳孔里没有光。
“就因为我的血脉……不够‘纯粹’。”
凌霜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
她能感觉到，眼前这个一向表现得玩世不恭甚至强大的妖，此刻正露出从未有过的脆弱。
那是触及根源的伤痛。
“我的母亲，不是妖族。”
凤离的声音很平静，却像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
“她是人族，一个……普通的散修。我父王游历人间时与她相识。”
他顿了顿，嘴角扯出一抹苦涩的弧度。
“很老套的故事，对不对？可结局并不美好。母亲生下我不久便去世了，据说是旧伤复发。而我，这个半人半妖的怪物，就成了青鸾皇族最大的耻辱。”
“国师，还有那些长老，他们从来就看不起我。认为我玷污了高贵的凤凰血脉，不配继承妖皇之位。”
他的语气渐渐激动起来。
“以前父王在，他们不敢怎样。可这次父王闭关，生死未知……他们便迫不及待了。先是污蔑我勾结人族，意图不轨，接着就派夜枭卫追杀……‘失踪’？呵，好一个失踪！”
他说完了，石屋内再次陷入沉默。
只有他略显急促的呼吸声，证明着刚才那番话耗费了他多大的力气。
凌霜站在原地，消化着这个惊人的真相。
青鸾妖国太子，竟然是半妖。
被自己的臣属追杀，只因血脉不纯。
这背后的残酷和背叛，让她感到一阵寒意。
她自幼接受的教诲是妖族嗜血残暴，内部弱肉强食，但如此首白地听到一个“太子”的悲惨境遇，还是超出了她的认知。
尤其是，这个“太子”此刻就站在她面前，褪去了所有伪装，只剩下赤裸裸的伤痛和无奈。
她忽然明白了他之前那些看似矛盾的行为。
为何会对“规则”发出质疑，为何会对人族与妖族的关系有那样复杂的看法。
因为他本身，就是横跨两族界限的存在，被两边都视为异类。
一种难以言喻的同情，混杂着之前积累的困惑和一丝……或许是同病相怜的感觉？（她因剑体而被要求压抑本性，某种程度上也是一种“异类”）在她心中滋生。
“所以……你逃出来，是想活下去。还是……”
凌霜犹豫着，不知该如何问下去。
“还是想夺回一切？”
凤离接过她的话，他转过头，看着凌霜，眼中的脆弱渐渐被一种坚毅的光芒取代。
“我不知道。”
他坦诚得令人意外。
“我现在只想活下去。但活下去，并不意味着永远躲藏。国师不会放过我，那些视我为眼中钉的长老也不会。除非我父王出关，或者……”
他没有说下去，但眼神己经说明了一切。
或者，他拥有足够强大的力量，回去清算一切。
凌霜的心跳再次加速。
她意识到，自己不仅卷入了漩涡，甚至可能就站在漩涡的中心，这个落魄太子的身边。
接下来的路，注定布满荆棘和杀机。
她该怎么办？
立刻抽身离开，回蜀山报告这个惊天秘密？
还是……
“告诉你这些，不是要绑架你。”
凤离似乎看穿了她的挣扎，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平静，甚至带着一丝疏离。
“你现在知道了我的身份，也知道了危险程度。如果你想离开，我不会拦你。趁着夜枭卫还没完全封锁这片区域，你回蜀山，是最安全的选择。”
他指了指门口，意思很明显。
离开。
回归她熟悉的蜀山，回归斩妖除魔的正道。
这是最理智、最符合她身份和师门期望的选择。
凌霜的理智在疯狂地叫嚣着，催促她立刻转身。
可是，她的脚却像生了根一样，无法移动分毫。
她看着凤离，看着他虽然说着让她离开，但眼底深处那一闪而过的、连他自己可能都未察觉的……孤寂。
她想起溪边他递过来的碧凝露，想起他挡在她身前的背影，想起他笑着说“这笔账算不清了”。
如果她现在走了，他一个人，如何面对整个青鸾妖国的追杀？
这个认知，让她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悸。
“我……”
凌霜张了张嘴，声音干涩。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分析。
就算她现在回去，如何解释这段时间的经历？
宗门会相信一个“勾结”了妖族太子的人的话吗？
更何况，国师污蔑太子勾结人族，若她此刻回去，是否会坐实这个罪名，给蜀山带来麻烦？
于公于私，贸然回去，似乎都并非上策。
更重要的是……一个微弱却坚定的声音在她心底响起：我不能就这样丢下他。
这个念头如此清晰，如此强烈，让她自己都感到震惊。
她抬起头，目光重新变得坚定，看向凤离，一字一句地说道：“我现在回去，解释不清，反而可能给师门惹祸。而且……”
她停顿了一下，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说出后面的话。
“你救过我，我也……帮过你。在弄清楚真相，确保你不会对人族构成威胁之前，我……暂时不会离开。”
凤离愣住了，他显然没料到凌霜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他眼中闪过一丝愕然，随即是更复杂的情绪涌动。
他看了她很久，仿佛要重新认识她一般。
最终，他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但那紧绷的下颌线，似乎柔和了一丝。
石屋外，集市的喧嚣隐约传来。
石屋内，两人之间的空气却悄然发生了变化。
一种基于危险和无奈的同盟关系，在这一刻，无声地确立了。
前路未知，但至少此刻，他们不再是孤身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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