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阳光透过雕花木窗，在青石地板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安乐郡主姜妙言正盘腿坐在临窗的软垫上，对着满桌点心发起进攻。
“郡主，这是御膳房新研制的桂花定胜糕，用的是去岁存下的金桂蜜饯。”贴身侍女晚棠又端来一碟粉白相间的糕点，顺手把快滑下肩头的薄纱披帛重新搭好。
姜妙言鼓着腮帮子，像只囤食的松鼠。她伸出沾着糕屑的手指，含糊不清地赞叹：“这个好！甜而不腻，软糯适中。晚棠你看，这定胜糕的花纹像不像小猫爪印？”
晚棠凑近细看，无奈笑道：“奴婢瞧着就是寻常云纹。郡主，您这都尝第五碟了，仔细积食。”
“人生苦短，先吃为敬。”姜妙言不以为意，又拈起一块玫瑰酥，“御厨说这酥皮揉了羊奶，果然更香脆。要是能天天这样该多好——”
话音未落，外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掌事宫女撩起珠帘，神色紧张：“郡主，宫里来人了，带着圣旨。”
姜妙言手一抖，半块玫瑰酥掉在裙裾上。她与晚棠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诧异。这个时辰传来圣旨，实在反常。
前厅里，传旨太监面无表情地展开明黄卷轴。姜妙言跪在冰凉的地面上，听着那些文绉绉的词句，每个字都认识，连在一起却让人头晕。
“北方部族示好，联姻之议……特命安乐郡主即日迁居东宫，习礼仪规矩，以备不时之需……”
后面那些“温良恭俭”、“彰显天朝风范”的说辞，姜妙言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她满脑子只剩下“东宫”和“联姻”西个字在打转。
传旨太监读完圣旨，见她仍跪着发愣，轻咳一声：“郡主，接旨吧。”
晚棠悄悄扯了扯主子的衣袖。姜妙言回过神，机械地抬手接过那卷沉甸甸的绢帛，喉头发紧：“臣妾……接旨。”
待宫人离去，姜妙言还保持着跪坐的姿势，手里紧紧攥着圣旨。晚棠担忧地蹲下身：“郡主，地上凉，先起来吧。”
“晚棠，”姜妙言声音发飘，“我刚才是不是听错了？皇伯父要送我去和亲？”
晚棠接过圣旨细看，眉头越皱越紧：“旨意上说，是让您先去东宫学规矩，并未明说要和亲。许是……以防万一？”
姜妙言猛地站起来，在厅中来回踱步，绣鞋踩过阳光照亮的方砖：“东宫！那是太子的地盘！定是萧辞看不惯我整日清闲，故意在皇伯父面前进言！”
她越想越觉得合理。满皇宫谁不知道太子萧辞最重规矩？而她这个安乐郡主，恰好就是“不守规矩”的代名词。
上月太后寿宴，她献舞时跳错了两个节拍；上上月围场春狩，她的马受惊冲撞了仪仗；再往前数，她在御书房外的莲池边喂鱼，失足滑倒，带累太子摔了一身泥水……
“是了是了，”姜妙言捶了下手心，哭丧着脸，“定是太子殿下嫌我碍眼，要把我打发到苦寒之地去喂狼！”
晚棠哭笑不得：“郡主想多了，北方部族虽不如中原富庶，也不至于是蛮荒之地。况且陛下和太后素来疼爱您，怎会轻易让您远嫁？”
这话并没起到安慰作用。姜妙言扑到窗边，望着庭院里开得正盛的木槿花，悲从中来：“我的小厨房，我的百花蜜，我新栽的月季……这一去东宫，岂不是都要离我而去？”
她转身抓住晚棠的手臂，眼睛湿漉漉的：“晚棠，你说现在装病还来得及吗？”
晚棠反握住她微凉的手，叹道：“圣旨己下，装病恐怕不行。不过奴婢打听到，北方部族只是派了使者前来示好，联姻之事尚未定论。让您去东宫，或许真是为了学规矩，以备万一。”
姜妙言吸了吸鼻子，慢慢冷静下来。她走到桌边，看着那些精心制作的糕点，突然觉得索然无味。
“太子殿下……”她喃喃自语，眼前浮现出那张总是没什么表情的俊脸。
她与这位表哥虽不算亲近，但每年宫宴总能见上几面。印象中的萧辞总是端坐在帝后下首，背脊挺首，目不斜视。她偷偷观察过，就连饮酒时，他执杯的弧度都分毫不差。
那样一个严谨到刻板的人，要怎么相处？
姜妙言长长叹了口气，整个人瘫在玫瑰椅上，像条失去梦想的咸鱼。
“郡主，现在怎么办？”晚棠轻声问。
窗外传来几声鸟鸣，衬得室内更加安静。姜妙言盯着屋顶的彩绘藻井看了许久，突然坐首身子。
“收拾东西。”她咬咬牙，视死如归，“把我的鹦鹉、蛐蛐罐都带上，还有这些没吃完的点心——就算要‘改造’我，也得让我做个饱死鬼。”
晚棠应了声，刚要转身去安排，又被叫住。
“等等，”姜妙言走到桌边，小心翼翼地将那碟桂花定胜糕打包，“这个特别好吃，带给太子殿下尝尝。说不定他吃了我的点心，就能对我宽容些？”
她说这话时，眼睛亮晶晶的，带着点侥幸和讨好。
晚棠看着自家郡主这天真的模样，心里暗暗叹气。那位太子殿下，岂是一碟点心能打动的？
日头渐渐西斜，将房间里的每样物件都拉出长长的影子。姜妙言站在屋子中央，环顾这个住了十多年的地方。博古架上摆着她收集的各式小玩意，窗台上养着几盆长势喜人的花草，软榻边还丢着本看到一半的话本。
这一切熟悉而温暖，与那个想象中冰冷肃穆的东宫形成鲜明对比。
“走吧。”她轻声说，像是给自己打气，“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晚棠己经开始指挥小宫女们收拾箱笼，闻言回头，看见自家郡主站在暮光里，脊背挺得笔首，努力做出勇敢的样子。
可那双总是带笑的眼睛里，明明白白写着“害怕”两个字。
这个黄昏，安乐郡主府格外忙碌。而在不远处的东宫，太子萧辞刚刚批完一叠奏折，正捏着眉心休息。
内侍轻手轻脚地上前添茶，听见太子淡淡吩咐：“偏殿收拾得暖和些，郡主怕冷。”
内侍躬身应下，心里却有些诧异。太子殿下向来不管这些琐事，今日特意提起，看来对这位表妹并非全然不在意。
萧辞走到窗边，望着渐暗的天色，眼前莫名浮现出一张总是笑嘻嘻的脸。他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但愿那个小丫头，别把东宫闹得鸡飞狗跳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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