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雾气尚未散尽，安乐郡主府门前己停着三辆马车。仆从们正忙碌地搬运箱笼，细碎的脚步声在青石路上回响。
姜妙言站在府门前，望着门楣上先帝亲题的“安乐”二字，眼圈微微发红。她今日穿了身藕荷色宫装，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却掩不住满脸的愁容。
“郡主，该动身了。”晚棠轻声提醒，手里稳稳捧着那个装着鹦鹉的鎏金鸟笼。
笼中的绿鹦鹉不安地跳了跳，尖声叫道：“搬家！搬家！”
姜妙言叹了口气，伸手逗了逗鹦鹉：“豆豆，咱们要去个新地方了。”
豆豆歪着头，黑豆似的小眼睛盯着主人，突然又嚷：“不去！不去！”
这话正戳中姜妙言的心事。她苦笑着转身，目光落在脚边那几个格外显眼的箱笼上——一个装着她的宝贝蛐蛐罐，另一个塞满了各色零食，还有一个专门放她平日里收集的小玩意。
“都带齐了？”她不放心地问。
晚棠点头：“按您的吩咐，连去年生辰太后赏的那套七巧板都带上了。只是……”她迟疑片刻，“东宫规矩严，这些蛐蛐罐子怕是不太合适。”
“那可是我精心养的‘大将军’和‘黑旋风’！”姜妙言立刻护住那个箱子，“要是把它们留在府里，谁记得按时喂食？”
她边说边掀开箱盖一角，露出里面几个精致的陶罐。罐中传来清脆的虫鸣，在清晨的寂静中格外清晰。
晚棠无奈地笑了笑，没再劝阻。她了解自家郡主，这些在旁人看来不上台面的小玩意，却是郡主平日里最大的乐趣。
马车缓缓启动，驶离了熟悉的街道。姜妙言靠在车窗边，看着渐渐远去的郡主府，心里空落落的。
豆豆在笼中扑腾着翅膀，似乎也不习惯这颠簸。姜妙言打开笼门，让它站在自己肩上。鹦鹉亲昵地蹭了蹭她的脸颊，她这才觉得好受些。
“晚棠，你说东宫的饭菜好吃吗？”她闷闷地问。
晚棠正在整理被颠乱的箱笼，闻言抬头：“听闻东宫小厨房的掌勺是江南来的，应该合郡主口味。”
“那点心呢？也有咱们府上做得好？”
“这……奴婢就不知了。”晚棠老实回答。
姜妙言又叹了口气，从零食盒里摸出一块杏仁饼，掰碎了喂给豆豆。
马车驶过繁华的街市，叫卖声、马蹄声、行人笑语声透过车帘传来。姜妙言忍不住掀起帘子一角，看着外面热闹的景象。
卖糖人的老伯还在老地方，几个孩童围着他的摊子；茶馆门口飘出说书人的声音，隐约能听到“大将军大破敌军”的段子；更远处，胭脂铺的老板娘正笑着招呼客人。
这些都是她熟悉的光景。每月她总要偷溜出府几次，在这条街上逛个尽兴。如今住进东宫，这样的自在日子怕是再难有了。
“郡主，快到了。”晚棠轻声提醒。
姜妙言放下车帘，整了整衣襟，又伸手理了理豆豆的羽毛，努力做出端庄的样子。可微微发抖的手指还是泄露了她的紧张。
马车缓缓停下。车帘掀开，刺目的阳光照进来，姜妙言眯了眯眼。
东宫的朱红宫门在她面前徐徐打开，如同巨兽张开的嘴。门前侍卫肃立，面无表情。檐角的风铃在微风中轻响，声音清脆却冰冷。
一个穿着青色宫装的女官迎上前来，行礼的动作标准得像用尺子量过：“奴婢奉太子殿下之命，迎郡主入宫。”
姜妙言认得这是东宫的掌事女官，姓秦。她努力挤出一个笑容：“有劳秦女官。”
秦女官的目光在她肩头的鹦鹉和身后那几个特别的箱笼上停留一瞬，很快又恢复平静：“郡主请随奴婢来。”
踏进宫门的瞬间，姜妙言觉得连空气都不一样了。这里的风似乎都比外面冷几分，吹在脸上凉飕飕的。
宫道两旁种着整齐的松柏，枝叶修剪得没有一丝杂乱。每隔十步就立着一个侍卫，像木雕般纹丝不动。远处隐约传来钟鼓声，庄重而悠长。
豆豆似乎也感受到这不寻常的气氛，不安地在她肩上挪了挪爪子。
“郡主的住处安排在清晖殿，离太子殿下的书房不远。”秦女官的声音平板无波，“殿下吩咐，郡主今日先安顿，明日起开始学习宫规。”
姜妙言心里一紧，忍不住问：“太子殿下……今日会来吗？”
“殿下政务繁忙，晚些时候或许会来看望郡主。”
这话说得客气，但姜妙言听出了其中的疏离。她抿了抿唇，没再作声。
清晖殿果然如她所料，处处透着精致却冰冷的气息。殿内陈设华美，一应俱全，连熏香都是上好的沉香。可就是太整齐了，整齐得没有一丝烟火气。
晚棠指挥着小宫女们安置行李，轻车熟路地把姜妙言惯用的软枕摆在榻上，又把那盒零食放在触手可及的矮几上。
姜妙言在殿中踱步，这里摸摸，那里看看。窗棂上雕刻着繁复的花纹，桌椅擦得一尘不染，连花瓶里插的花都摆得端端正正。
她走到窗前，推开一条缝。窗外是个小庭院，种着几株梅树，这个时节叶子正绿得发亮。树下摆着石桌石凳，干净得像是从没人坐过。
“倒是清静。”她自言自语，心里却怀念起郡主府那个总是开满各色花卉、偶尔还会跑进野猫的小花园。
豆豆从她肩上飞下，在殿内盘旋一圈，最后落在多宝阁的最高处，歪着头打量这个新环境。
晚棠收拾妥当，走过来轻声问：“郡主可要先用些茶点？奴婢刚才看了，小厨房送来的点心看着还不错。”
姜妙言摇摇头，她现在没什么胃口。她在临窗的软榻上坐下，看着晚棠把蛐蛐罐一个个取出来，摆在靠墙的条案上。
“晚棠，”她突然问，“你说太子殿下会不会很凶？”
晚棠手上的动作顿了顿，认真想了想：“奴婢听说，太子殿下虽然严厉，但处事公正，从不无故责罚下人。”
这话并没让姜妙言安心。她想起去年在御花园，不小心把泥水溅到太子袍角上时，对方那冷得像冰的眼神。
她打了个寒颤，伸手打开一个蛐蛐罐。罐中的“黑旋风”立刻发出响亮的鸣叫，在这过分安静的殿内显得格外突兀。
秦女官正好带着两个小宫女送来晚膳，听到虫鸣，眉头几不可见地皱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如常。
“郡主请用膳。殿下吩咐，若有什么不惯的，尽管告诉奴婢。”
姜妙言看着满桌精致的菜肴，突然觉得有些可笑。这一切安排得妥帖周到，偏偏少了最重要的人情味。
她拿起筷子，又放下：“替我谢过殿下。”
秦女官行礼退下，脚步声轻得几乎听不见。
晚棠盛了一碗汤放在她面前：“郡主好歹用些，这是您最喜欢的火腿鲜笋汤。”
汤很鲜美，笋很嫩，火腿咸香适口。可姜妙言吃得没滋没味，总觉得这汤里少了郡主府小厨房那种熟悉的味道。
豆豆飞下来，落在桌边，歪着头看她用膳。她掰了块点心喂它，它啄了两口，又飞回多宝阁上去了。
“连豆豆都不习惯。”姜妙言放下筷子，叹了口气。
晚棠柔声劝道：“刚来总是这样的，过几日就好了。”
夜幕渐渐降临，宫女们悄无声息地点亮宫灯。橘黄的光晕在殿内散开，给冰冷的陈设添了几分暖意。
姜妙言抱着膝盖坐在窗前，看着窗外渐浓的夜色。东宫的夜晚格外安静，连虫鸣都听不见，只有更夫打梆的声音远远传来，一下，又一下。
她想起在郡主府的这个时候，通常还在和晚棠猜谜语，或者听小丫鬟们讲坊间的趣闻。若是夏天，还能听到池塘里的蛙声一片。
可现在，这里安静得让人心慌。
“晚棠，”她轻声说，“把‘大将军’和‘黑旋风’拿过来。”
晚棠依言取来两个蛐蛐罐。姜妙言把它们放在窗台上，掀开一条缝。清脆的虫鸣立刻响起，给这死寂的夜晚添了几分生机。
她听着这熟悉的声音，心里才觉得踏实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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