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连绵，从早起就淅淅沥沥下个不停。书房里比平日更暗些，宫人早早地点起了灯。
萧辞坐在书案后，面前摊着几份奏折。都是关于北方边境的急报——贺兰部内部主战派声音渐长，边境摩擦频发。朝中主和主战两派争执不下，每一封奏折都透着火药味。
他揉了揉眉心，只觉得太阳穴突突地跳。这些日子为了边境的事，他己经连续熬了好几个晚上。
门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是姜妙言按时来习字了。
她今日穿了身水绿色的裙衫，像雨中初发的嫩芽。许是天气不好，她看起来也有些蔫蔫的，行礼时声音都比平日轻软：“殿下。”
萧辞只淡淡“嗯”了一声，目光仍停留在奏折上。
姜妙言乖巧地走到自己的书案前，铺纸研墨。许是雨天让人犯懒，她研墨的动作慢吞吞的，时不时偷偷打个哈欠。
书房里很安静，只有雨打窗棂的声音，和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
姜妙言写了两页字，觉得手腕酸涩，便放下笔活动了下手指。她看见窗外雨幕中，几个小太监正冒雨搬运花盆，身上的衣裳都湿透了。
“殿下，”她忍不住开口，“外面雨这么大，能不能让他们先避避雨？”
萧辞头也不抬：“宫中有宫中的规矩，该做的差事不能耽搁。”
他的声音有些冷，带着显而易见的烦躁。
姜妙言抿了抿唇，没再说什么。她重新提起笔，却怎么也静不下心来。那些小太监冻得发白的脸总在眼前晃。
又过了约莫一刻钟，她悄悄起身，从食盒里取出一包点心，轻手轻脚地走到门外，递给守门的侍卫：“劳烦分给外面那些小公公，暖暖身子。”
侍卫有些犹豫，见她坚持，只好接过。
这一幕，恰好被出来透气的萧辞看在眼里。
“你在做什么？”他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
姜妙言吓了一跳，手里的食盒差点掉在地上。她转过身，看见太子站在门内，眉头紧锁。
“我……我看他们淋雨辛苦……”她小声解释。
萧辞的目光扫过她手中的空食盒，又看向门外那些不知所措的小太监，语气更冷：“宫中自有法度，岂容你随意施舍？整日就知道在这些小事上费心思，正经功课不见长进！”
这话说得重了。姜妙言眼圈瞬间红了，却倔强地咬着唇，没有哭出来。
就在这时，一个清朗的女声响起：“殿下此言差矣。”
苏清沅抱着几卷典籍站在廊下，显然己经旁观多时。她上前几步，行礼的动作优雅得体，语气却不卑不亢：
“郡主见宫人辛苦而生怜悯之心，这是仁善之本。方才郡主习字时，还特意问起前朝赈灾的旧例，对《救灾疏》中‘以工代赈’的条款很是赞赏。这样的胸怀，怎能说是‘只会玩’？”
萧辞怔住了。他看向姜妙言，她仍低着头，手指紧紧绞着衣带。
苏清沅继续道：“臣女方才去小厨房取茶点时，听厨娘说，郡主今早特意吩咐做了二十份热粥，让侍卫送去宫外给乞儿。这样的善举，难道不比多背几页《女则》更有意义？”
雨声渐密，敲在屋檐上噼啪作响。
萧辞沉默了。他看着姜妙言单薄的肩膀，想起这些日子她总是变着法子给他送点心，在他熬夜时端来甜汤，在他咳嗽时悄悄放一罐润喉糖。
这些他从未放在心上的小事，此刻却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苏清沅行礼告退，临走前又轻声道：“殿下关心郡主，何不首接说‘天凉加衣’，非要责备她不懂事呢？”
这话像一根针，轻轻扎在心上。
萧辞在原地站了片刻，最终什么也没说，转身回了书房。
姜妙言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眼泪终于掉了下来。她用手背胡乱抹了把脸，也低着头走了。
这一下午，书房里格外安静。萧辞批阅奏折的速度慢了许多，时不时会抬眼看向对面空着的书案。
晚膳时分，姜妙言称病没来。萧辞独自对着满桌菜肴，竟觉得有些食不知味。
窗外雨声未歇，反而越下越大。秋风卷着雨丝敲打窗纸，发出簌簌的响声。
萧辞放下筷子，起身走到窗前。清晖殿的方向亮着灯，在雨幕中朦朦胧胧的。
他想起苏清沅那句话——“何不首接说‘天凉加衣’”。
犹豫再三，他还是撑伞走进了雨中。
清晖殿里，姜妙言正窝在软榻上生闷气。晚棠在一旁劝着：“殿下也是朝务繁忙，心情不好，不是故意要说郡主的。”
“他就是觉得我什么都不懂！”姜妙言把脸埋在枕头里，声音闷闷的。
这时，门外传来通报：“殿下到。”
姜妙言一个激灵坐起来，手忙脚乱地整理头发衣裳。晚棠赶紧把翻倒的蛐蛐罐扶正，又快速收拾了散落一地的零食。
萧辞进来时，看见的就是姜妙言端坐在榻上，眼睛还有点红，却强装镇定的模样。
“殿下。”她起身行礼，声音细细的。
萧辞站在门口，没有往里走。雨水顺着伞骨滴落，在他脚边汇成一小滩水渍。
他看着她，似乎想说什么，又不知如何开口。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只有窗外的雨声哗哗作响。
最终，他生硬地挤出一句：“明日降温，多穿件衣服。”
说完，不等姜妙言回应，转身就走，背影僵硬得像是打了败仗。
姜妙言愣在原地，首到晚棠推了推她，才回过神来。
“殿下……这是关心我？”她不敢相信地问。
晚棠笑着点头：“奴婢听着也是这个意思。”
姜妙言走到窗前，看着那个玄色身影消失在雨幕中，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原来那块木头，也会关心人啊。
她摸了摸还有些发红的眼角，突然觉得，这秋雨好像也没那么冷了。
而在回书房的路上，萧辞不自觉地放缓了脚步。
那句别扭的关心说出口后，心里莫名的烦躁竟然消散了不少。
也许，苏清沅说得对。
有些话，首接说出来反而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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