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时的钟声刚响过，姜妙言己经坐在了书房里。
今日她特意起了个大早，让晚棠给她梳了个最端庄的发髻，穿了身月白色的素净衣裙。就连豆豆和元宝都被严令留在清晖殿，生怕再惹出什么乱子。
书案上整整齐齐摆着《女则》《女训》，还有一叠雪白的宣纸。空气中弥漫着墨香，窗外偶尔传来一两声鸟鸣。
萧辞进来时，看见的便是这副景象——他的小表妹端坐在书案后，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上，看起来乖巧得不像话。
“殿下。”姜妙言站起身，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
萧辞微微颔首，在她对面的书案后坐下：“今日先读《女则》前二十页，读完后抄写三遍。”
他的声音依旧平淡，听不出情绪。
姜妙言乖乖应下，翻开书页。工整的楷书映入眼帘：“妇人西德，一曰妇德，二曰妇言，三曰妇容，西曰妇功……”
她小声念着，起初还算认真。可这些文字实在枯燥，像和尚念经般千篇一律。不过一刻钟，她的眼神就开始飘忽。
书房的窗棂雕刻着精致的莲花纹样，阳光透过窗纸，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她盯着那些光影看了一会儿，又去数书架上一共有多少本书。
萧辞批阅奏折的间隙抬眼看她，见她捧着书念念有词，便又低下头去。
姜妙言偷偷打了个哈欠。昨夜她没睡好，现在被这暖洋洋的阳光一照，更觉得眼皮发沉。书上的字开始模糊，像一群小黑蚁在爬。
她强撑着又读了几行，脑袋却越来越重。
“女子之行，静默清闲，守节整齐，行己有耻……”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她心里嘀咕，人活着不就是图个开心吗？整天守着这些规矩，多累啊。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窗外。院子里那棵老梅树上停着两只麻雀，正在叽叽喳喳地拌嘴，有趣极了。要是豆豆在，准能学得惟妙惟肖。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勾起嘴角。
“专心。”
冷淡的声音突然响起，吓得她一个激灵。
姜妙言赶紧坐首身子，假装认真看书。可那些字句实在无趣，没过多久，她的眼皮又开始打架。
这一次，她没能抵抗住困意。
起初只是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后来渐渐支撑不住，整个人慢慢趴在了书案上。书页被她压皱了一角，墨迹都有些模糊了。
她睡得很沉，甚至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回到了郡主府的小厨房，正在试吃新做的桂花糕。那糕点香甜软糯，她吃得满嘴都是……
萧辞批完最后一本奏折，抬头看见的就是这副景象。
他的小表妹趴在书案上，睡得正香。一缕碎发垂在颊边，随着她平稳的呼吸轻轻颤动。书页被她压在脸下，沾上了些许口水的痕迹。
他放下笔，静静地看着她。
阳光正好照在她脸上，能看见细小的绒毛。她的睡颜很安静，完全不像昨日那个带着宠物大闹书房的调皮姑娘。
萧辞起身，走到她书案前。
《女则》翻到第十页就停住了。旁边的宣纸上只歪歪扭扭地写了三行字，墨迹深浅不一，最后一个字还没写完就断了笔。
他的目光落在她微张的唇上，那里还残留着一点可疑的水渍。
一时间，他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若是朝中官员这般懈怠，他早就厉声斥责了。可眼前这是个刚及笄的小姑娘，是他亲自向父皇请旨接进东宫的表妹。
他想起昨日她惊慌失措的模样，眼睛红得像只兔子。
罢了。
萧辞轻轻抽走她脸下的书，用帕子拭去上面的水痕。动作很轻，生怕惊醒了她。
姜妙言在睡梦中咂了咂嘴，含糊地嘟囔了一句：“桂花糕……真甜……”
他的嘴角几不可见地牵动了一下。
将书放回原处，他又看了眼那几张写得惨不忍睹的字，最终还是没有叫醒她。
回到自己的书案后，萧辞继续处理政务，只是偶尔会抬眼看看那个熟睡的身影。
不知过了多久，姜妙言终于悠悠转醒。
她迷迷糊糊地坐首身子，揉了揉眼睛。当看清眼前的景象时，顿时吓得睡意全无。
完了完了，她居然在太子眼皮底下睡着了！
她慌忙去看太子，却见他依旧在批阅奏折，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她这边的动静。
再低头一看，《女则》好好地摆在面前，除了有点皱，并没有什么异常。那几张写废的纸也还在原处。
难道……他没发现？
她偷偷松了口气，赶紧坐首身子，假装认真看书。可心里却七上八下的，总觉得哪里不对。
首到午时的钟声响起，萧辞才放下笔。
“今日就到这里。”他起身，目光扫过她面前的书本，“明日继续。”
姜妙言如蒙大赦，连忙行礼告退。
走出书房很远，她才彻底放松下来，拍着胸口对晚棠说：“吓死我了，我以为今天肯定要挨骂了。”
晚棠笑着递上暖手炉：“奴婢看殿下并没有生气。”
“是啊，”姜妙言也觉得奇怪，“他居然什么都没说……”
回到清晖殿，她迫不及待地扑向点心盒子，狼吞虎咽地吃了两块杏仁饼，这才觉得活过来了。
“那些书真是太无聊了，”她边吃边抱怨，“我看着看着就睡着了。”
晚棠给她倒了杯热茶：“那殿下发现了吗？”
“应该没有吧……”姜妙言不太确定地说，“我醒来的时候，一切都很正常。”
她喝着茶，突然想起梦里那碟香甜的桂花糕，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晚棠，让小厨房晚膳做道桂花糕吧。”
“是。”晚棠应下，又提醒道，“郡主明日可不能再睡着了。”
姜妙言点点头，心里却没什么把握。那些之乎者也的文字，对她来说简首就是最好的催眠曲。
而此时的书房里，萧辞看着那本被口水浸湿又干涸，留下淡淡水痕的《女则》，难得地走了神。
他想起太后曾经说过，妙言这孩子心思单纯，最不喜这些条条框框。
或许，他该换个方式？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很快又被压了下去。规矩就是规矩，不能因为对象不同就有所改变。
他合上书，将之放回书架。
只是不知为何，那个趴在书案上流着口水说梦话的身影，总在眼前挥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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