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未至,夜色最浓。
冷宫仿佛被浸在一缸浑浊的墨汁里,连最后几声虫鸣都彻底沉寂下去,只剩下死一般的静。沈依依和衣坐在那张硬板床上,毫无睡意。翡翠蜷在脚踏板上,也睁大着眼睛,主仆二人在黑暗中聆听着彼此紧张的呼吸声,等待着那个注定要改变一切的时辰。
“小姐……”翡翠的声音带着哭腔,细若蚊蚋,“真的……真的要穿那……那件衣服吗?”
沈依依没有回答,只是伸出手,在黑暗中轻轻拍了拍她颤抖的肩膀。无声的安抚,却也是默认。
就在这时,一阵极轻却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打破了令人窒息的等待。
来了。
沈依依深吸一口气,示意翡翠点灯。
油灯再次亮起,昏黄的光晕颤抖着,如同她们此刻的心情。门被轻轻推开,没有通报,进来的只有李德全,以及他身后两名低眉顺眼、如同鬼魅般的小太监。其中一人手中,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覆盖着明黄色绸布的托盘。
那明黄色,在这灰败的屋子里,刺眼得如同灼热的太阳碎片。
王嬷嬷跟在最后,脸色在灯光下惨白如纸,看向那托盘的眼神充满了无法掩饰的恐惧,仿佛那上面盛放的不是衣物,而是择人而噬的剧毒。
“娘娘,”李德全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不同以往的慎重,甚至是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或许是对那件衣服,或许是对眼前这个敢接下如此疯狂计划的女人),“时辰将至,请您……更衣。”
他微微侧身,那名捧盘的小太监上前一步,恭敬地将托盘放在屋内唯一那张摇摇晃晃的破木桌上。然后,李德全带着所有人,包括几乎站立不稳的王嬷嬷,迅速退了出去,再次将空间留给了沈依依主仆。
房门合拢。
屋子里,只剩下那抹明黄色,在油灯下散发着无声却磅礴的压力。
沈依依的目光,牢牢钉在那托盘上。她缓缓站起身,一步步走过去,脚步有些虚浮,如同踩在棉花上。翡翠紧跟在她身后,大气不敢出。
站定在桌前,沈依依伸出手,指尖微微颤抖,捏住了明黄色绸布的一角。那绸缎冰凉顺滑的触感,却像是带着电流,瞬间窜过她的指尖,首抵心脏。
她猛地吸了一口气,用力将绸布掀开!
刹那间,仿佛有金光流泻。
托盘之上,整齐地叠放着一套玄色为底、金线织就的帝王常服。并非最隆重的衮服,但依旧是唯有天子才能穿戴的形制。玄衣之上,用最精细的苏绣工艺,盘绕着张牙舞爪的五爪金龙,龙身蜿蜒,鳞甲分明,在昏黄的灯光下,龙目似乎用罕见的黑曜石点缀,幽深冰冷,正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带着睥睨众生的威严。
一股浓郁而独特的、属于赵政的沉水香气息,混合着一种更古老的、属于皇权的庄重木质香气,从龙袍上弥漫开来,瞬间压过了屋内原本的霉味。
这就是……龙袍。
这就是天下男子,乃至许多女子,梦寐以求、不惜血流成河也要争夺的,至高权力的象征。
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最先淹没上来。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穿上它意味着什么。这不是荣耀,是枷锁,是催命符。一旦踏出这一步,就再没有回头路。若计划失败,等待她的将是比白绫和鸩酒残酷千百倍的极刑。这轻飘飘的织物,其重逾千斤,足以将她瘦弱的肩膀和渺小的生命,彻底压垮。
紧接着涌上的,是愤怒。
对赵政的愤怒。那个冷酷的男人,为了他的棋局,为了反击他的政敌,就这样轻描淡写地将她推到这风口浪尖,用她的性命做赌注。他赐她白绫,又给她龙袍,生与死,皆在他一念之间,如同摆弄棋子。
对这吃人时代的愤怒。凭什么女子就只能沦为政治的牺牲品?凭什么“天象”二字就能轻易决定一个人的生死?凭什么她要像提线木偶一样,被命运,被皇权,肆意拨弄?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死死攥住了冰凉的、绣着龙纹的衣料,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微微颤抖。
然而,在这极致的恐惧与愤怒之下,一丝微弱却无比顽强的、名为兴奋的火苗,悄然窜起,并且越烧越旺。
挑战命运的兴奋。
凭什么不能是她?
她是沈依依!是从现代尸山血海的商业竞争中杀出来的精英,不是那个任人拿捏的原主!赵政想利用她破局,她又何尝不能,借他这身龙袍,借这场疯狂的戏码,为自己劈开一条生路?
扮疯癫?临朝听政?
多么荒诞,多么……刺激!
那些逼她死的、视她如草芥的人,若看到他们口中“祸国妖孽”穿着龙袍,坐在他们梦寐以求的位置上,该是何等精彩的表情?
一个近乎叛逆的、带着毁灭与新生意味的笑容,缓缓在她唇角勾起,驱散了眼底最后的阴霾。
她松开了紧攥的手,转而用指尖,极其轻柔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探索,细细抚过龙袍上那繁复华丽的金色龙纹。那凹凸起伏的刺绣纹路,冰冷而清晰,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权力之路的坎坷与壮丽。
“翡翠,”她开口,声音己然恢复了平静,甚至带着一种玉石般坚硬的质感,“帮我更衣。”
翡翠猛地抬头,眼中满是难以置信:“小、小姐……”
“帮我,”沈依依重复,目光坚定地落在龙袍上,“穿上它。”
翡翠看着她家小姐眼中那陌生而耀眼的光芒,那是一种将恐惧踩在脚下、将愤怒化为力量的光芒。她咬了咬牙,重重点头:“是!”
主仆二人不再言语,开始动手。
褪去身上破旧的宫女外衫,将那沉重、宽大、带着凛冽香气的龙袍,一层层套上沈依依单薄的身体。玄色衣料衬得她脸色愈发白皙,几乎透明。龙袍的尺寸对于她而言过于庞大,衣袖长出许多,下摆曳地,需要翡翠小心地在她身后折叠整理。
当最后一条玉带扣上,将那象征着九五至尊的衣物固定在她身上时,沈依依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重,不仅仅是物理上的,更是心理上的。
她抬起头,看向桌上那面模糊不清的铜镜。镜中映出一个模糊的身影,玄衣金龙,轮廓被昏黄的光线与深重的阴影切割得有些诡异。那张属于“废后沈依依”的苍白脸庞,在这极致尊贵的服饰衬托下,呈现出一种惊心动魄的、矛盾而脆弱的美感,仿佛一件即将碎裂的珍贵瓷器,却又隐隐透出一股不肯屈服的倔强。
她伸出手,抚平衣袖上一处细微的褶皱,动作缓慢而郑重。
这龙袍,是枷锁,是风险,但此刻在她眼中,更是一副铠甲,一把武器。
天色,在窗外透出第一丝极其微弱的、鱼肚白的曙光。
寅时己到。
风暴,即将登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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