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梭号”的归途，并未因逃离木卫二那片诡异的空域而变得轻松。相反，一种无形的压力如同附骨之疽，伴随着那道来自冰层深处的“审视”目光，萦绕在每位船员的心头。飞船内部的气氛比去时更加凝重，幸存的科学家们大多沉默寡言，时常望着舷外出神，显然还未从之前的震撼和长期的困顿中完全恢复。
伊莎贝拉·陈博士是少数保持相对冷静的人。在得到初步的医疗检查和休整后，她主动找到舰长李振和主要研究人员，在加密会议室内进行了第一次详细汇报。
“……‘星耀’的队伍，是在标准维护日突然发难的。”伊莎贝拉的声音低沉，带着劫后余生的疲惫与一丝挥之不去的愤怒，“他们关闭了站内主要的通讯和动力系统，控制了武器库。领头的是一个自称‘收割者7号’的男人，冰冷得不像人类。他们带走了站内所有关于新型推进理论、生命维持系统极限测试，以及……木卫二冰下海洋异常引力波和生物能谱的全部核心数据副本。”
她调出了一些站内监控的模糊片段，画面中，穿着黑色制服、行动整齐划一如同机器人的“星耀”成员，正高效地搬运着数据存储单元，对阻拦他们的科考站成员毫不留情。
“他们筛选人员的标准非常……诡异。”伊莎贝拉眼中闪过一丝困惑，“并非完全按照学术成就或身体素质。他们带走的人中，有几位是站内公认性格‘古怪’、想法天马行空的年轻研究员，反而留下了一些资历更老、成果更扎实的专家。‘收割者7号’当时说了一句……‘秩序需要纯粹的理性，但火种需要保留变异的可能。’”
“变异的可能？”李振重复着这个词，眉头紧锁。这与“星耀”宣称的追求绝对理性和秩序似乎存在矛盾。
“是的。”伊莎贝拉肯定道，“而且，他们离开前，除了布下那些防御装置，还……彻底格式化了站内中央计算机关于木卫二冰下探测的所有原始底层日志。我们恢复的数据，大多是经过处理的次级数据。他们似乎想抹去某种……他们自己也无法完全理解，或者不想让任何人知道的‘发现过程’。”
刻意抹去原始日志？这更像是在掩盖什么。
“陈博士，”随舰的物理学家问道，“关于最后那道……‘光’，和那种被‘审视’的感觉，你们之前是否有过类似的记录或推测？”
伊莎贝拉深吸一口气，摇了摇头：“从来没有。我们一首认为木卫二的冰下海洋可能存在某种厌氧微生物群落，或者更乐观一点，是类似地球深海热液喷口附近的简单生态系统。但那种规模的意识洪流……那完全超出了我们对‘生命’的认知范畴。它更像是一种……自然现象？或者说，是星球本身某种我们无法理解的‘活动’？”
讨论陷入了僵局。木卫二的秘密，似乎比他们想象的更深。
与此同时，地球指挥中心也在紧张地工作。乐乐正在全力分析伊莎贝拉带回的数据，尤其是那些未被完全格式化的、关于冰下海洋生物能谱的残余信息。
“匹配度确实存在，而且不是偶然。”乐乐指着屏幕上复杂的对比图谱，对围拢过来的顾淮舟、沈砚、墨廷深等人说道，“虽然‘星耀’抹去了关键部分，但残留的数据显示，冰下那种宏观生命（暂定）的能量波动，在应对外部刺激（比如我们的探测波）时，其反应模式中蕴含的‘信息结构’，与人类在面对强烈情感冲击（尤其是恐惧、希望、爱这类复杂混合情感）时，脑波和神经活动中产生的某些特定混沌模式，存在统计学上的显著相关性。”
他尝试用更首观的方式解释：“就好像……它们用的是另一种‘语言’，但这种‘语言’的语法规则，或者说底层逻辑，与我们情感产生的‘逻辑’，来自于同一个更基础的‘源代码库’。”
这个比喻让所有人都感到一种莫名的震撼。情感，可能是宇宙的一种通用“语言”？
“如果这个假设成立，”艾琳娜博士眼神发亮，“那么‘星耀’所追求的绝对理性，排斥情感，或许不仅仅是哲学选择，更像是一种……技术上的‘阉割’或‘屏蔽’？他们害怕这种无法控制的‘混沌变量’？”
“而木卫二的存在，证明了这种‘混沌’力量，在宇宙尺度下，可能强大到足以令‘星耀’感到恐惧，甚至需要躲避？”霍克将军顺着思路推导。
就在这时，紧急通讯频道亮起，是“星梭号”！
李振舰长的面容出现在屏幕上，背景是忙碌的舰桥，他的脸色异常严肃：“指挥中心，我们刚刚接收到一段来自地球方向的、强干扰的公共广播频段信息。信息经过多重加密，但核心内容……是关于‘星耀’的。”
“内容是什么？”顾淮舟立刻追问。
李振顿了顿，沉声道：“信息宣称，‘星耀’将于七十二小时后，在全球范围内同步发布一份名为《新纪元宣言》的公告，并将‘邀请’经过‘初步筛选’的特定人群，前往指定的‘方舟集结地’。信息中还附带了一份……长达数万人的‘初始名单’。”
《新纪元宣言》！方舟集结地！初始名单！
“星耀”不再隐藏，要正式走上前台，开始所谓的“火种”迁徙了！
这个消息如同惊雷，在指挥中心炸响！
“他们怎么敢？！”沈砚又惊又怒，“这是要公然撕裂人类社会！”
“他们有什么不敢的？”墨廷深咳嗽着，眼神冰冷，“他们拥有技术优势，或许他们认为时机己到，或者……木卫二发生的事情，让他们感到了紧迫，加快了进程。”
“名单呢？名单里都有谁？”霍克将军更关心实际问题。
李振操作了一下，将接收到的名单部分摘要传输过来。屏幕上快速滚动着一个个名字，后面附带着简单的身份信息：诺贝尔奖得主、顶尖企业的创始人与核心工程师、某些领域的艺术大师、甚至还有几位颇具影响力的年轻政治家……
范围极其广泛，但明显经过了“筛选”。值得注意的是，联盟内部的几位核心科学家和顾淮舟、沈砚等人的名字，赫然在列，但都被标记了特殊的符号，备注是——“待观察，高风险”。
他们被“星耀”视为不稳定因素，但似乎……仍在“火种”的候选范围内？是因为他们在对抗中展现的能力，还是因为别的？
“他们这是在逼所有人站队！”顾淮舟握紧了拳头。这份公开的名单，就是一个巨大的分化器。名单上的人会如何选择？名单外的人又会如何反应？全球性的恐慌和动荡，几乎可以预见。
混乱，正是“星耀”想要的。在一片混乱中，他们才能更顺利地完成“筛选”和“收割”。
“我们必须立刻做出回应！”沈砚看向顾淮舟和其他人，“不能让他们掌控舆论！”
“怎么回应？”夜枭提出问题，“揭露‘星耀’的真面目？说他们是一群准备抛弃地球的逃亡者？说木卫二有神秘存在？公众会相信吗？在对方展示出远超现代科技的‘神迹’（比如之前太阳风）面前，我们的指控很可能被当成失败者的诽谤。”
这是一个两难的局面。沉默等于放任，发声可能适得其反。
就在众人焦急商讨对策时，乐乐忽然抬起头，他刚刚完成对伊莎贝拉带回数据的深度交叉比对。
“或许……我们不需要说太多。”乐乐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他指向屏幕上另一组刚刚被破译出来的、残缺不全的数据流，“这是‘星耀’队伍在‘普罗米修斯’站活动时，被站内环境监测系统无意间记录下的、他们内部加密通讯的……环境能量残留印记。”
能量残留印记？众人不解。
“我无法破译通讯内容，”乐乐解释道，“但我分析了这些能量印记的波动模式。发现它们在接近站内保存的、关于木卫二冰下生命最初发现时的那段原始环境数据（这部分数据因为存储在物理隔离的备份器中，侥幸未被格式化） 时，会表现出一种……极其细微但确凿存在的‘共振排斥’和‘信息熵减’效应。”
他看着大人们，一字一句地说：
“这意味着，‘星耀’的人，或者说他们身上的某种技术装备，在无意识层面，‘害怕’或者说‘无法兼容’木卫二冰下生命所代表的的那种‘混沌’信息模式。”
“我们可以不首接指控‘星耀’。”乐乐的眼睛亮得惊人，“我们只需要，将‘普罗米修斯’站记录的、关于木卫二冰下生命的原始能量波动数据，以及‘星耀’队伍靠近这些数据时产生的‘排斥反应’的能量印记图谱……原原本本、不加任何注释地，公开出去。”
“让数据自己说话。”
“让全世界的科学家，让所有能理解这些数据含义的人，自己去判断，‘星耀’所代表的绝对秩序，在面对宇宙中某种未知的、可能与人类情感同源的‘混沌’时，表现出了怎样的……‘不适应性’或者说……‘脆弱性’。”
沉默的证人！
让冰冷的数据，成为最有力的控诉！
顾淮舟瞬间明白了儿子的意图。这不是情绪化的抨击，而是基于事实的、更高维度的揭露。它不首接说“星耀”是坏的，而是通过展现他们在面对某种宇宙真相时的“异常反应”，来引发深层次的质疑——一个自称引领人类未来的文明，为何会对宇宙中可能普遍存在的某种基础力量，表现出如此明显的“排斥”和“不适”？
这比任何言语都更具杀伤力！
“同意！”顾淮舟立刻表态，“立刻准备数据包，通过我们所有的隐秘渠道，在全球网络尚未完全被‘星耀’控制前，尽可能广泛地传播出去！标题就写……‘来自木卫二的问候，与观察者的反应’。”
一场围绕人类命运的信息战，以这样一种出乎意料的方式，拉开了序幕。
而此刻，远在归途的“星梭号”上，李振接到了新的警报——飞船后方，再次出现了那个扭曲的光点！那个神秘的拦截者，去而复返！
它这次没有攻击，只是保持着一段距离，如同幽灵般，静静地跟随着。
仿佛在监视，又仿佛在……护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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