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氏布庄。
西个字挂在朱雀大街的街角，像一颗脱落的牙齿，在满口珠光宝气的炫耀中，显得格格不入。
牌匾的红漆己经斑驳，露出底下木料的灰白。
与对面李家绸缎庄那块由名家题字，金箔包边的招牌相比，一个像是行将就木的老人，一个则是风华正茂的少年。
苏宁站在街对面，安静地看着。
青雀跟在她身后，小声说。
“小姐，这家店看起来……好像快倒了。”
苏宁没有回答。
她看到一个衣着体面的管事路过钱氏布庄门口，朝里面看了一眼，然后不屑地摇了摇头，快步走进了对面的李家绸缎庄。
那是一种毫不掩饰的轻蔑。
苏宁迈开步子，穿过人流，走向那家布庄。
她推开门。
一阵尘土与旧布料混合的气味扑面而来。
店里很暗，光线被蒙尘的窗格切割得支离破碎。几匹颜色黯淡的布料孤零零地搭在货架上，像是被遗忘的尸体。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正坐在柜台后，手里拿着一块抹布，有一下没一下地擦着算盘，动作迟缓，眼神空洞。
听到声响，他抬了抬头，浑浊的眼珠转向门口。
“要看布，自己挑。”
他的声音沙哑，带着一丝不耐烦。
“不买就出去，别挡着光。”
青雀被这冷淡的态度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往苏宁身后缩了缩。
苏宁却像是没听见，她走到柜台前，将那片不大的空间照得更暗了些。
老人皱起眉，终于放下了抹布。
“又是一个来看笑话的？”
他自嘲地扯了扯嘴角。
“可惜了，我这艘破船，还没沉到底呢。”
苏宁看着他。
这就是钱掌柜。曾经的京城三大布商之一，以诚信和货品上乘闻名。因为不愿与李家同流合污，被处处打压，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她没有说话。
她从随身的包袱里，取出一块用粗布包着的东西，放在柜台上。
然后，她对青雀说。
“去后院，打一盆清水来。”
又对钱掌柜说。
“借一块最油腻的抹布。”
钱掌柜的脸上露出疑惑的神情。他打量着眼前这个穿着男装，却掩不住清秀面容的“少年”，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但他还是从柜台下，扔出了一块黑得发亮的布巾。
那上面满是陈年的油垢与灰尘，散发着一股令人作呕的酸味。
青雀很快端来了一盆清水。
苏宁将那块脏布巾扔进水里，盆中的清水立刻变得浑浊。
她解开自己的包裹。
里面是一块淡黄色的、西西方方的固体，散发着一股清甜的桂花香气。
钱掌柜的鼻子动了动。
苏宁拿起那块香胰，在湿透的布巾上，不轻不重地擦了几下。
奇异的事情发生了。
她的指间，涌出大量细腻洁白的泡沫，那泡沫带着清香，迅速包裹了整块布巾。
她开始搓洗。
动作不快，却很稳定。
钱掌柜的眼睛，从一开始的漠然，慢慢变成审视。
他看到，那些凝固在布巾上的黑色油垢，在泡沫的包裹下，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分解，脱落。
一盆清水，很快变成了墨汁。
苏宁将布巾捞起，换了一盆清水。
当她再次将布巾从水中拧干，摊开在柜台上时，钱掌柜的呼吸停住了。
那块布巾，虽然依旧陈旧，但上面的油污己经消失得无影无踪，露出了布料原本的米白色。
一股淡淡的桂花香，取代了原先的酸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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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宁将自己的双手浸入水中，洗去泡沫。
然后，她将一双干净的手，伸到钱掌柜面前。
“掌柜请看。”
钱掌柜的视线落在她的手上。
那双手，干净，清爽，皮肤不见丝毫因洗涤而产生的干涩。
他是一个商人。
他做了三十年的生意。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眼前发生的这一幕，意味着什么。
他猛地从椅子上站起，身体前倾，死死盯着柜台上那块小小的香胰。
他伸出手，指尖颤抖着，想要去触碰，却又不敢。
“这……这是什么？”
他的声音里，带着无法压制的激动。
“香胰。”
苏宁回答，然后将那块改变了布巾命运的东西，向他推了过去。
钱掌柜一把抓住，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他凑到鼻尖，用力地嗅着，那双浑浊的眼睛里，重新燃起了一点光。
是生意人的，对利润的贪婪之光。
“怎么卖？你有多少？”
他急切地问。
苏宁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她抬起手，指向对面的李家绸缎庄。
“钱掌柜，听说，你这间铺子，是被他们挤兑成这样的。”
钱掌柜脸上的激动瞬间凝固。
他眼中的光，又黯淡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刻骨的恨意。
他缓缓坐回椅子上，握着那块香胰，没有说话。
“我有一条船。”
苏宁的声音很轻，却很清晰。
“船上装满了这样的香胰，还有比这更好的东西。”
“我想让这条船，从朱雀大街出发，驶向京城的每一个角落。”
“但我的船，缺一个舵手。一个熟悉这条水路，也熟悉水下那些暗礁的舵手。”
钱掌柜抬起头，看着她。
“我凭什么信你？”
“就凭这个。”
苏宁的手指，在香胰上轻轻一点。
“也凭我们有同一个敌人。”
钱掌柜沉默了。
他看着手里的香胰，又抬头看看对面那家依旧人声鼎沸的绸缎庄。
仇恨，不甘，与一丝死灰复燃的希望，在他胸中交织。
“你想怎么合作？”
他问，声音沙哑。
“我出产品，出方法。”
苏宁说。
“你出这间铺子，出你钱掌柜的名字，和你手里所有剩下的人脉。”
“利润，三七分。”
“你三，我七。”
钱掌柜的瞳孔缩了一下。
这个条件，苛刻到了极点。
但他看着苏宁那双平静的眼睛，知道自己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要么，守着这家破店，在李家的阴影下慢慢烂掉。
要么，赌一把。
赌眼前这个神秘的少年，赌这块神奇的香胰。
他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
那股桂花的清香，仿佛让他干涸的五脏六腑，都得到了一丝滋润。
他再次睁开眼时，眼中的浑浊己经散去。
“好。”
他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我赌了。”
苏宁的唇边，终于现出一个浅淡的弧度。
她伸出手。
“那么，钱掌柜。从今天起，我们就是一条船上的人了。”
钱掌柜看着她伸出的手，愣了一下，随即也伸出手，与她相握。
“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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