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
流光阁打烊,朱雀大街的喧嚣沉淀下来,只余下更夫的梆子声,在清冷的石板路上敲出孤独的回响。
后院的账房里,烛火还亮着。
钱掌柜拨完最后一颗算盘珠,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他看着账册上那个刺目的数字,手有些抖。
这一个月的流水,比他过去三年加起来还多。
他抬起头,看向院子另一头那间还亮着灯的屋子。
东家还在里面。
她似乎从不知疲倦。
钱掌柜站起身,走到院中。
月光如水,洒在青石板上,也洒在他花白的头发上。
他看见三皇子派来的那位冯安先生,己经吹熄了灯火,屋里一片漆黑。
他又看见青雀将两名三楼的侍女送出后院,那两名侍女低着头,脚步无声,很快消失在侧门的阴影里。
钱掌柜知道,她们是去向东家复命了。
复的不是茶水点心的账,是吏部侍郎夫人的叹息,是户部尚书千金的忧愁,是这京城里,一张用妇人言语织成的网。
他曾是三皇子安插的一颗棋。
一颗用来探路的闲棋。
王爷给他指了条路,让他从泥潭里爬出来。
可东家,却给了他一片可以扬帆的汪洋。
他在这间小小的后院里,看到了比皇子书房更深远的谋划,看到了比朝堂争斗更锋利的刀。
他慢慢地,一步一步,走向那间亮着灯的屋子。
屋里,苏宁正在一张纸上写着什么。
青雀在一旁研墨。
钱掌柜在门口站了许久,才抬手,敲了敲门。
“进来。”
苏宁的声音传来,没有抬头。
钱掌柜推门进去,屋里很暖,一股淡淡的墨香混着兰花的气息。
他没有说话。
他走到屋子中央,在离苏宁三步远的地方,撩起衣袍,首挺挺地跪了下去。
“咚”的一声闷响。
青雀手里的墨锭一抖,在砚台上划出一道刺耳的声响。
她看向钱掌柜,脸上满是错愕。
苏宁终于放下了笔。
她抬起头,看着跪在地上的老人,脸上没有半分意外。
“东家。”
钱掌柜的头垂得很低,声音沙哑。
“老朽有罪。”
青雀倒吸一口气,下意识地往前站了一步,挡在苏宁身前。
“钱掌柜,你……”
“老朽……最初接近东家,是奉了三王爷的令。”
这句话,像一块石头砸进静水。
青雀的脸瞬间白了。
她看着这个平日里恭敬勤恳的掌柜,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
苏宁却只是看着他。
她从椅子上站起,绕过桌子,走到钱掌柜面前。
“起来吧。”
她的声音很平静。
钱掌柜没有动,头埋得更深。
“东家若不降罪,老朽不敢起。”
苏宁沉默了片刻。
“我若要降罪,你活不到今天。”
钱掌柜的身体震了一下。
他猛地抬头,看见苏宁正垂眼看着他。
那双眼睛里,没有愤怒,没有猜忌,只有一片湖水般的清明。
她什么都知道。
从一开始就知道。
一股巨大的羞愧与感动,冲垮了钱掌柜心底最后一道防线。
他一个头重重地磕在地上。
“东家!”
这一次,他的声音里带上了哭腔。
“王爷给老朽的,是苟活的机会。”
“东家给老朽的,是重生的尊严!”
“老朽不是不知好歹的人。从今往后,这条贱命,只听东家一人的差遣。刀山火海,万死不辞!”
青雀看着眼前这一幕,张着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苏宁伸出手,扶住了他的胳膊。
“钱掌柜,我用人,不看他的过去。”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力量。
“我只问你,你的现在和将来,想站在哪一边?”
“老朽……想站在能看到光的那一边。”
钱掌柜被她扶着,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他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孙女还小的女子,眼中满是敬畏。
“东家,冯安那边……”
“我知道。”
苏宁打断他。
“王爷的棋子,不止你一个。冯先生,是比你更重要的一颗。”
她转身,走回桌前,拿起一张刚写好的纸,递给钱掌柜。
“王爷想要知道流光阁的命脉。”
“从明天起,你‘无意’中让他知道,我们正在寻找新的香料供应商,尤其是从西域来的。”
钱掌柜接过那张纸。
上面罗列着几个西域商队的名字,还有他们常走的路线。
都是假的。
他明白了。
东家这是要让他,做一枚反向的棋子。
“老朽,遵命。”
他将那张纸小心地揣进怀里,躬身退了出去。
当他走到门口时,又停下脚步,回头。
“东家。”
“往后,请叫我老钱。”
说完,他转身,走入夜色。
那佝偻的背影,似乎挺首了些。
苏宁看着他的背影消失,走到窗边。
她看向账房先生冯安那间屋子。
一片漆黑。
她知道,那黑暗里,有一双眼睛,正看着她。
她也知道,从今夜起,这场棋局,又多了一层看不见的棋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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