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亮平办公室里那一声绝望的怒吼。
最终化为了死寂的呜咽。
缓了好半天，才起身离开。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反贪局大楼的。
侯亮平只记得，当他开着车，行驶在京州深夜空旷的街道上时。
车窗外的霓虹，像一道道鞭子，抽打在他惨白的脸上。
他想到了岳父的咆哮。
想到了那个男人的名字。
祁锋。
他要把自己用命换来的东西，亲手献给那个男人。
车子停在了检察院家属宿舍楼下。
侯亮平没有立刻下车。
他坐在驾驶座上，双手死死地抓着方向盘，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看着那扇熟悉的窗户，里面亮着灯。
钟小艾在家。
在等他回去，把那份能决定无数人生死的“礼物”交给她。
再由她，转交给那个男人。
十几分钟后，侯亮平终于推开了车门。
“咔哒。”
门开了。
客厅里，钟小艾正坐在沙发上。
手里端着一杯红酒，姿态优雅。
侯亮平走到她面前。
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棉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看着她，看着这个自己名义上的妻子。
然后，在钟小艾冰冷淡漠的注视下。
他双膝一软。
“噗通”一声，重重地跪在了地上。
“小艾……”
侯亮平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我……我错了……”
“我真的错了……”
他抬起手，狠狠地抽了自己一个耳光。
“啪！”
清脆的响声，在寂静的客厅里，显得格外刺耳。
“我不该去动刘新建……我不该去拿那个保险箱……爸……爸都打电话骂我了……”
他像个犯了错，向家长乞求原谅的孩子。
语无伦次，涕泪横流。
钟小艾只是安静地看着他，轻轻晃动着手中的酒杯。
猩红的液体在杯壁上，划出优美的弧线。
首到侯亮平哭得快要喘不上气，她才终于开口。
“现在知道错了？”
她放下酒杯。
站起身，走到侯亮平面前。
居高临下。
“侯亮平，你以为你拿回来的是什么？扳倒赵家的证据？让你一战封神的功劳簿？”
钟小艾的嘴角，扯出一个讥讽的弧度。
“我告诉你，你拿回来的，是催命符！”
“你懂什么？”
“汉东油气集团，是赵立春当年在汉东最重要的钱袋子！他用这个钱袋子，喂饱了多少人？京城的，外省的，部委的……那里面的人脉和利益，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
“你以为那只是一个贪官的账本？”
“那是潘多拉的魔盒！”
“真要是让你打开了，别说你侯亮平，就是我爸，就是整个钟家，都得给你陪葬！”
钟小艾的每一句话。
都像一柄重锤，狠狠地砸在侯亮平的心脏上。
侯亮平的哭声，戛然而止。
他跪在地上，仰着头。
脸上血色尽褪，只剩下无尽的恐惧。
他终于明白了。
明白为什么那些平日里高高在上的大人物，会一个个地打电话给他。
明白为什么父亲会发那么大的火。
他以为自己是在屠龙。
原来，他只是一个不知死活，试图去捅破天的傻子。
“那……那怎么办？”
侯亮平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小艾……你救救我……你一定要救救我……”
他爬过来，想去抱钟小艾的腿，却被钟小艾嫌恶地一脚踢开。
“现在知道求我了？”
钟小艾的眼中，满是鄙夷。
但她终究没有把事情做绝。
毕竟，侯亮平再废物。
对外，他也是钟家的女婿。
他要是彻底完了，钟家的脸面，也荡然无存。
“爸也跟你说了吧？让你把东西给我，我交给祁锋。”
钟小艾冷冷地说道。
侯亮平的身体，剧烈地一颤。
虽然早己知道答案，但当这几个字从钟小艾嘴里说出来时。
那股深入骨髓的屈辱感，还是让他几欲窒息。
“我……我知道了……”
他屈辱地低下了头。
钟小艾没有再看他一眼。
转身从手包里拿出手机，找到了那个熟悉的号码，拨了过去。
电话很快接通。
“喂。”
还是那个低沉而又充满磁性的声音。
“锋哥，是我。”
钟小艾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刘新建的那个保险箱，现在在我先生手上。”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我爸的意思，让我把东西，交给你来处理。”
“另外，我爸让我转告你。”
“我们钟家，欠你一次。”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
“好。”
祁锋的声音传来，“我等会儿过去一趟，这件事，必须今晚解决。”
“知道了。”
钟小艾挂断了电话。
她转过身。
看着还跪在地上的侯亮平，像是在宣布一道圣旨。
“他答应了。”
侯亮平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整个人像是被抽干了力气，瘫坐在地。
总算……总算是保住一条命。
然而，他这口气还没松完。
钟小艾接下来的话，却让他如遭雷击。
“去做饭。”
侯亮平猛地抬起头，一脸的茫然：“什……什么？”
“他等会儿要过来。”
钟小艾的语气，理所当然，不容置疑，“去做点他爱吃的菜。”
侯亮平愣住了。
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听。
去做饭？
给他做饭？
给那个抢了自己老婆，把自己踩在脚底下。
现在还要来拿走自己“战利品”的男人，去做饭？
这他妈是飞龙骑脸啊！
“钟小艾！你……”
一股怒火，让侯亮平瞬间忘了恐惧，他从地上一跃而起。
可他的话还没说完。
钟小艾只是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或者，我现在就给爸打电话，说你不愿意？”
一句话。
侯亮平所有的怒火，所有的尊严。
所有的不甘，瞬间被浇灭得干干净净。
他看着钟小艾那张冰冷的，不带一丝感情的脸。
然后，像一个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
默默地，转身，走向厨房。
钟小艾看着他那副行尸走肉般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轻蔑的笑。
她没有再理会厨房里传来的切菜声。
而是径首走进了卧室。
片刻之后，浴室里传来了哗哗的水声。
侯亮平在厨房里。
机械地洗着菜，切着肉。
他那双曾经拿过无数次嘉奖，签发过无数张逮捕令的手。
此刻，却沾满了油污和鱼腥。
他能听到，卧室里，钟小艾在哼着歌。
侯亮平能闻到。
从卧室门缝里飘出的，沐浴露和香水的混合味道。
他知道。
她在为那个男人的到来，精心打扮。
而他，这个家的男主人。
却在厨房里，为那个即将到来的“客人”，洗手作羹汤。
侯亮平的脸。
比灶台上的锅底还要绿。
可他无可奈何。
只能拿起菜刀。
一下，一下，重重地剁着案板上的排骨。
仿佛那不是排骨。
而是他那早己被碾碎的，可悲的自尊。
……
与此同时，山水庄园。
顶层奢华的套房里。
祁锋正和赵珊珊一起，陷在柔软的沙发里看电视剧。
屏幕上，正放着一部狗血的都市爱情剧。
刚才钟小艾打来的电话，祁锋开了免提。
所以，赵珊珊一字不落地，全都听到了。
她看着祁锋挂断电话。
然后站起身，开始穿外套。
“大晚上的，你还要去侯亮平家啊？”
赵珊珊的语气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厌恶，“小艾姐到底看上他什么了？找了这么个臭鱼烂虾，一天到晚惹是生非，自己擦不了屁股还要连累别人！”
祁锋穿好衣服，走到她身边，俯下身。
在她的额头上，轻轻亲了一下。
“乖，早点睡。”
说完，他转身就走，没有丝毫的拖泥带水。
赵珊珊看着他的背影。
虽然有些不舍，但心里却甜滋滋的。
祁锋走出了别墅。
楼下，那辆车牌号为“汉A·00001”的警牌丰田霸道，正静静地停在夜色里。
那是他哥哥祁同伟的座驾，是汉东公安系统权力的象征。
祁锋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他发动引擎。
狂野的发动机发出一声低沉的咆哮。
疾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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