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京城的马车走得不急不缓。沈清弦起初还兴奋地扒着车窗看风景，没过几日便被颠簸的路途晃得没了精神，大多时候都窝在萧景琰怀里，听他讲江南的趣事——说那里的春天有漫山遍野的桃花，夏天有映日别样红的荷花，秋天有沉甸甸的橘子压弯枝头，冬天虽冷，却有暖炉边的糖炒栗子。
“爹爹，江南真的有那么多好吃的吗？”沈清弦叼着颗蜜饯，含糊不清地问。
萧景琰失笑，刮了下她的小鼻子：“比你能想到的还要多。等找到灵山，爹爹就带你去采莲蓬，挖莲藕，再让当地的阿婆给你做桂花糕。”
“好耶！”小丫头立刻来了精神，小短腿在车厢里蹬了蹬，“那我们快点走！”
一路南下，越靠近江南，空气里的水汽便越重。青石板路被细雨打湿，映着两旁白墙黑瓦的影子，恍若一幅水墨画。沈清弦趴在车窗上，看着路边戴斗笠的农人、摇着乌篷船的渔翁，眼睛里满是新奇。
“爹爹你看！那个船好小呀，像个鞋子！”
“那叫乌篷船，江南人就靠它在水里走呢。”萧景琰顺着她的话解释，心里也泛起一股久违的暖意。他年少时曾随母妃来过江南，那时的记忆早己模糊，如今借着陪清弦寻亲的由头故地重游，倒像是圆了个旧梦。
这日傍晚，马车停在一座名为“乌镇”的水乡小镇。镇子依河而建，两岸的吊脚楼里亮起点点灯火，映在水中，碎成一片金辉。萧景琰选了家临窗的客栈住下，点了几样当地的小菜——清蒸白鱼、酱鸭、还有一碗莼菜汤。
沈清弦第一次见莼菜，看着碗里滑溜溜的绿色小圆片，好奇地用勺子拨来拨去：“爹爹，这是什么呀？像小铜钱。”
“这叫莼菜，滑滑的，很好吃。”萧景琰给她舀了一勺，“快尝尝。”
小丫头皱着眉尝了一口，眼睛立刻亮了：“嗯！甜甜的！”
就在这时，楼下传来一阵争执声。一个粗哑的嗓门喊道：“我说了我没钱！这破玉佩你们爱要不要！”
接着是掌柜的声音：“客官，不是小的为难您，您住了三天，总不能白吃白住吧？这玉佩看着是玉，可上面连个花纹都没有，值不了几个钱啊！”
沈清弦好奇地扒着窗户往下看，忽然“呀”了一声，拉了拉萧景琰的袖子：“爹爹！你看那个人的玉佩！”
萧景琰探头望去，只见客栈楼下，一个衣衫褴褛的中年汉子正攥着块玉佩，与掌柜的争执。那玉佩的样式极其简单，只是一块未经雕琢的白玉，可在灯笼的光线下，边缘处隐约能看到一个模糊的“沈”字。
他心里一动，起身下楼。
“掌柜的，这位客官的账，我结了。”萧景琰走到两人面前，淡淡道。
掌柜的一愣，随即眉开眼笑：“这位爷真是大方！多谢多谢！”
那中年汉子却梗着脖子，一脸警惕地看着萧景琰：“我不认识你，不用你假好心！”
“我不是好心。”萧景琰的目光落在他手里的玉佩上，“我只是想问你，这玉佩是哪来的。”
中年汉子脸色一变，下意识地把玉佩往怀里藏：“关你什么事！”
“这玉佩，是沈将军府上的东西吧？”萧景琰缓缓道，“沈将军当年镇守南疆时，曾给部下每人发过一块这样的白玉，正面刻‘忠’字，背面刻自家姓氏，作为信物。”
这话是他从谢临给的卷宗里看到的。沈毅治军极严，却也极护部下，当年特意请工匠打磨了一批白玉佩，分给他最信任的亲兵，既是荣耀，也是危难时的凭证。
中年汉子浑身一震，猛地抬头看向萧景琰，眼神里充满了震惊与怀疑：“你……你怎么知道？”
“我认识沈将军的女儿。”萧景琰侧身，让楼上的沈清弦露出半个身子，“这是沈清弦，沈将军的亲生女儿。”
沈清弦从栏杆后探出头，看着楼下的中年汉子，小声说：“叔叔，我爹爹是沈毅。”
中年汉子看着沈清弦脖子上露出的长命锁一角，又看了看她眉眼间与沈毅相似的轮廓，嘴唇哆嗦着，突然“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泪水夺眶而出：“小……小郡主！属下沈忠，参见小郡主！”
原来这汉子竟是沈毅当年的亲兵，名叫沈忠。沈家出事时，他在外执行任务，侥幸逃过一劫，却也成了朝廷钦犯，只能隐姓埋名，西处流浪。这块玉佩是他唯一的念想，如今走投无路，才想拿出来当掉换些盘缠。
萧景琰连忙扶起他：“沈壮士快起来，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他让掌柜的备好一间上房，带着沈忠和沈清弦走了进去。
沈忠洗去脸上的泥污，换上干净的衣服，才露出原本的模样——浓眉大眼，脸上一道长长的疤痕，透着股军人的刚毅。他看着沈清弦，眼圈又红了：“小郡主都长这么大了……将军和夫人要是看到，一定会很高兴的。”
“沈叔叔，你认识我爹娘吗？”沈清弦眨着大眼睛问。
“认识！”沈忠用力点头，声音哽咽，“将军是天底下最好的将军，夫人是天底下最好的夫人。当年若不是……若不是那些奸臣陷害，将军怎么会……”
萧景琰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平复情绪：“沈壮士，我们此次来江南，是为了寻找沈将军留下的兵符。据说兵符藏在灵山，不知你是否知道灵山的位置？”
沈忠愣了一下，随即道：“灵山我知道！就在湖州府西南，那里有一片老林子，当年将军的老家就在那附近！只是……”他皱起眉，“那里现在不太平。前两年来了一伙山匪，占了灵山，烧杀抢掠，附近的百姓都不敢靠近。”
山匪？萧景琰眉头微蹙。是真的山匪，还是有人故意在那里设防？
“而且，”沈忠又道，“灵山脚下有个村子，村里住着几个当年将军的旧部，他们一首想为将军平反，只是势单力薄。或许……或许他们知道些关于兵符的线索。”
这倒是个意外之喜。萧景琰道：“那我们明日就动身去灵山。”
“小郡主，王爷，”沈忠站起身，抱拳道，“属下愿为你们带路！就算拼了这条命，也要护着小郡主找到兵符，完成将军的遗愿！”
“有劳沈壮士了。”萧景琰点头。
夜里，沈清弦躺在床上，却翻来覆去睡不着。她拉了拉萧景琰的袖子：“爹爹，沈叔叔说的是真的吗？我的爷爷奶奶，是不是也住在灵山？”
萧景琰知道她是想念亲人了，柔声道：“也许吧。等我们到了灵山，说不定就能找到他们了。”
“嗯！”沈清弦用力点头，小手紧紧攥着长命锁，“有爹爹在，清弦什么都不怕。”
萧景琰笑了，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睡吧，明天还要赶路呢。”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月光透过窗棂洒进来，照亮了小丫头恬静的睡颜。萧景琰看着她，心里忽然觉得，这趟江南之行，或许不仅仅是为了寻找兵符，更是为了让这个饱经磨难的孩子，重新找到属于自己的根。
而灵山深处，究竟藏着兵符的秘密，还是另一场危机？萧景琰不知道，但他知道，只要身边有这个小丫头在，无论遇到什么，他都能应对。
江南的烟雨朦胧，前路的迷雾重重，都挡不住他们前行的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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