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风带着暖意，拂过京城的街道，也吹动了端王府里即将远行的行囊。沈清弦的启蒙课业告一段落，萧景琰履行承诺，带着她踏上了前往江南的路。这一次，顾云舟与苏月见也一同随行，美其名曰“护送”，实则是想借机领略江南风光。
马车驶出京城时，沈清弦扒着车窗，看着熟悉的城门渐渐远去，小脸上满是兴奋：“爹爹，我们真的要去看映山红了吗？谢叔叔会不会在灵山等我们呀？”
“会的。”萧景琰笑着帮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碎发，“谢叔叔特意捎信来，说己经在灵山脚下等我们了。”
顾云舟骑马跟在马车旁，听到这话，朗声笑道：“那小子倒是比我们还急。不过说起来，我还从没见过灵山的映山红，倒要好好瞧瞧，是不是真像清弦说的那样，红得像火。”
苏月见坐在车内，正低头看着一本医书，闻言抬头浅笑：“江南的景致，向来是入画的。灵山的映山红漫山遍野，配上山间的云雾，确有几分仙境的意思。”
沈清弦听得眼睛发亮，小手扒着车窗不肯放，嘴里叽叽喳喳地问个不停：“那沈家村的婆婆会给我做桂花糕吗？乌镇的乌篷船是不是真的像鞋子？还有还有，莼菜汤是不是还像上次那样滑滑的？”
萧景琰一一应着，看着女儿雀跃的样子，心里也泛起暖意。这两年，清弦渐渐长开了，眉眼间的稚气未脱，却多了几分沉静，想必是跟着周太傅读书的缘故。但此刻提起江南，她眼中的纯粹与期待，又变回了那个无忧无虑的孩子。
一路南下，风光渐异。北方的麦田渐渐被水田取代，道路两旁的杨柳依依，河水潺潺，偶有白墙黑瓦的村落掩映在绿树之中，宛如水墨画卷。沈清弦常常缠着要下马车步行，光着脚丫踩在青石板路上，看路边的野花，追低空掠过的蜻蜓，笑声清脆得像风铃。
行至乌镇时，他们特意停留了几日。依旧是那家临窗的客栈，依旧点了清蒸白鱼与莼菜汤。沈清弦捧着小碗，小心翼翼地舀起莼菜，咂咂嘴道：“还是这个味道！比京城里的好吃！”
正说着，楼下传来熟悉的声音：“掌柜的，来两碟酱鸭，一壶好酒！”
沈清弦眼睛一亮，猛地站起身：“是沈忠叔叔！”
果然，沈忠穿着一身利落的短打，正大步走进客栈，身后还跟着两个沈家村的后生。他见到萧景琰一行人，先是一愣，随即快步上楼，抱拳笑道：“王爷，小郡主，你们可算来了！村里的三叔公天天念叨着，说要给小郡主做她最爱吃的桂花糕呢！”
“沈叔叔！”沈清弦扑过去，拉住他的衣袖，“婆婆还好吗？村里的山楂红了吗？”
“好，都好！”沈忠笑得合不拢嘴，拍了拍她的头顶，“婆婆特意蒸了一笼桂花糕，让我带来给你尝尝鲜。山楂还没红透，不过再过些日子，就能摘来给你做糖葫芦了。”
说着，他从随身的包袱里拿出一个食盒，打开来，里面是热气腾腾的桂花糕，金黄的糕体上撒着一层细密的桂花，香气瞬间弥漫开来。
沈清弦拿起一块，小口咬着，甜糯的口感混着桂花的清香，让她眯起了眼睛：“好吃！和婆婆做的一样好吃！”
几人围坐在一起，吃着桂花糕，说着分别后的趣事。沈忠说，沈家村这两年日子越发好了，朝廷拨了银两修缮水利，田里的收成翻了几番，当年沈将军的旧部也有不少人回了村子，守着故土过日子。
“对了，”沈忠忽然想起什么，看向萧景琰，“谢先生前两天还来村里了，说等你们到了，就一起去灵山。他还说，有件关于沈将军的东西，要亲手交给小郡主。”
沈清弦好奇地眨眨眼：“是什么东西呀？”
“谢先生没说，只说是当年将军特意为你准备的。”沈忠挠了挠头，“不过看他的样子，倒像是很重要的物件。”
萧景琰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谢临向来行事神秘，能让他特意提及的“重要物件”，想必不一般。
在乌镇盘桓两日，一行人继续往灵山出发。越靠近灵山，山间的映山红便越密集，从山脚的零星几点，渐渐变成漫山遍野的绯红，远远望去，仿佛整座山都燃烧起来。
灵山脚下，谢临果然在等他们。他穿着一身青布长衫，站在一棵老槐树下，手里拿着一个古朴的木盒，看到马车驶来，脸上露出笑意。
“萧王爷，小郡主，我们又见面了。”
“谢叔叔！”沈清弦跳下马车，跑到他面前，仰着小脸看他手里的木盒，“你说要给我的东西，是不是就在这里面呀？”
谢临笑着点头，将木盒递给她：“打开看看就知道了。”
沈清弦小心翼翼地打开木盒，里面铺着一层暗红色的绒布，放着一支小巧的银簪，簪头是一朵栩栩如生的海棠花，花瓣上还刻着一个极小的“弦”字。
“这是……”沈清弦拿起银簪，触手冰凉，却带着一股莫名的亲切感。
“这是沈将军当年亲手为你打造的。”谢临的声音低沉了些，“他说，等你及笄之年，要亲手为你簪上。可惜……”
他没再说下去，但在场的人都懂了。沈毅没能等到女儿长大，这枚银簪便成了他未竟的心愿。
沈清弦握着银簪，眼眶渐渐红了。她虽然对父母的记忆模糊，却能从这枚精致的银簪里，感受到那份沉甸甸的父爱。
“谢谢谢叔叔。”她吸了吸鼻子，将银簪小心翼翼地放回木盒里，“我会好好收着的。”
谢临看着她，眼神柔和：“走吧，我带你们去看看将军当年常去的地方。”
他领着众人往山上走，沿途的映山红开得正盛，偶尔有花瓣落在沈清弦的发间，像点缀了一抹绯红。谢临边走边说，说沈毅年轻时如何在灵山练武，如何与沈夫人在这里相识，说他们夫妻二人最喜欢在山顶的望岳亭看日出。
“将军说，这灵山的日出，是他见过最美的景致。”谢临指着前方云雾缭绕的山顶，“等明日清晨，我们去望岳亭看看，便知他所言非虚。”
沈清弦用力点头，小手紧紧攥着那个装着银簪的木盒。她想看看，爹娘当年最喜欢的风景，究竟是什么样子。
走到半山腰时，谢临忽然停下脚步，指着一片开阔的谷地：“这里就是当年沈将军训练亲兵的地方，你看那边的石壁上，还有他们刻下的记号。”
众人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石壁上果然刻着密密麻麻的名字，大多己经模糊，但“沈毅”二字却刻得极深，在夕阳下透着一股坚毅。
沈忠走上前，抚摸着那些名字，声音哽咽：“这些都是当年跟着将军出生入死的兄弟……可惜，好多人都没能回来……”
萧景琰拍了拍他的肩膀，心里五味杂陈。这片看似平静的山谷，曾见证过多少热血与牺牲。
沈清弦走到石壁前，伸出小手，轻轻抚摸着“沈毅”两个字，小声说：“爹爹，我来看你了。”
晚风吹过山谷，带着映山红的香气，也仿佛带着逝者的回应。
当晚，他们在山间的一座旧庙里歇脚。庙里的和尚是沈将军的旧识，早己备好斋饭。晚饭后，沈清弦坐在庙门口的石阶上，看着天上的星星，手里捧着那个木盒。
萧景琰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在想什么？”
“爹爹，”沈清弦仰起小脸，“爹娘是不是很喜欢这里？”
“是。”萧景琰柔声道，“他们在这里相识，在这里许下相守一生的诺言，这里有他们最美好的回忆。”
“那我也喜欢这里。”沈清弦认真地说，“以后每年，我们都来看看，好不好？”
“好。”萧景琰握紧她的小手，“每年都来。”
远处，顾云舟与苏月见并肩站在月下，望着山谷里成片的映山红，低声说着什么。谢临则坐在不远处的老树下，手里拿着一个酒葫芦，自斟自饮，月光洒在他身上，透着一股落寞，却又带着几分释然。
夜渐渐深了，灵山在月光下沉睡，映山红的香气在空气中弥漫。沈清弦靠在萧景琰怀里，渐渐睡着了，嘴角还带着浅浅的笑意。
萧景琰看着女儿恬静的睡颜，又望向远处的星空，心里一片安宁。江南如约，故人重逢，那些逝去的记忆与未竟的心愿，似乎都在这片红得似火的花海中，找到了归宿。
而明天，当望岳亭的第一缕阳光升起时，又将是新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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