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弦房里的竹蜻蜓转了整夜。
天刚蒙蒙亮，她就被窗棂上的响动吵醒。推窗一看，谢临正站在海棠树下，手里捏着个新扎的竹鸢，竹骨削得极细，翅尾糊着层半透明的蝉翼纱，晨光透过纱面，在地上投出细碎的光斑。
“醒了？”谢临仰头冲她笑，指尖缠着的棉线在晨风中轻轻晃，“三叔公说你总念叨想学放鸢，我连夜扎了个试试。”
沈清弦趿着鞋就跑下楼，晨光在她发间跳荡。谢临把线轴塞进她手里：“试试？江南的鸢要顺着风势放，急不得。”
她学着谢临的样子拽紧棉线，竹鸢果然晃晃悠悠地往上飘，翅尾的蝉翼纱在风里打旋，像只停在半空的青蝉。可刚飞过高墙，忽然来了阵急风，竹鸢猛地栽下来，翅骨“咔”地断了根。
“哎呀！”沈清弦蹲下身捡碎片，鼻尖都皱起来了。
谢临蹲在她身边，捡起断骨看了看：“没事，竹片有的是。”他从行囊里抽出几截青竹，摸出随身的小刀，坐在石阶上削起来。晨光顺着他低头的弧度滑下来，把他睫毛的影子投在竹片上，刀削竹片的“沙沙”声里，混着远处早市的吆喝。
沈清弦托着腮看他指尖翻飞，忽然想起江南的三叔公。去年在沈家村，她看三叔公扎竹篮，也是这样专注，竹丝在他手里像活过来似的。
“谢叔叔，”她忽然问，“你在江南，是不是也常帮三叔公做这些？”
“嗯，”谢临削出个圆润的竹节，“他眼睛花了，穿竹篾总扎手。有次编鱼篓，指尖的血珠滴在竹篾上，倒像开了朵小红花。”
沈清弦想象着那画面，忽然笑出声。正说着，萧景琰披着晨露从外面回来，手里提着个食盒，见他们蹲在地上，扬了扬下巴：“福伯蒸了桂花糕，再不吃要凉了。”
食盒打开时，甜香漫了满院。沈清弦拈起块桂花糕，忽然瞥见谢临指尖缠着圈纱布，边角还透着点红。她猛地想起昨夜谢临说“连夜扎鸢”，心里咯噔一下：“你的手！”
谢临忙把手指往后藏：“小事，削竹片时没留神。”
“什么小事！”沈清弦拽过他的手，小心翼翼拆开纱布，果然见指腹有道细伤，还渗着血珠。她转身就往厨房跑，“我去拿药箱！”
萧景琰看着她的背影笑了，递给谢临块桂花糕：“这丫头，倒比谁都急。”
谢临咬着糕，目光追着沈清弦的方向，嘴角的笑意藏不住。晨光漫过海棠树梢，把他眼里的温柔泡得软软的。
午后，沈清弦正趴在桌上描竹鸢的新图样，林婉儿带着赵虎来了。赵虎手里捧着个木盒，一进门就嚷嚷：“清弦你看！我爹给我新做的弹弓，能打落房檐上的麻雀！”
林婉儿却被墙上的沈家村全景图吸引了：“这画里的乌篷船真好看，谢叔叔说江南的水是绿的，比护城河清多了？”
“可不是，”沈清弦拉她到画前，指着溪边的石阶，“这里能洗衣裳，婆婆说用溪水洗的白布，晒过太阳会带股青草香。还有这棵老槐树，树干要三个人才抱得过来，夏天能遮住半条街的阴凉……”
她说得兴起，忽然一拍手：“对了！谢叔叔说江南的春天，溪边会开成片的紫云英，我们约好明年春天一起去看呢！”
“真的？”林婉儿眼睛亮起来，“能带上我吗？我想看看乌篷船是不是真的像画里那样，船头能摆小桌喝茶。”
赵虎也凑过来：“我也去！我能用弹弓打水里的鱼给你们烤着吃！”
正说着，谢临和萧景琰从书房出来。谢临听见他们的话，笑道：“想去的都能去，不过赵虎得答应，不准用弹弓打鸟，江南的鸟比京城的灵，打了会记仇的。”
“真的？”赵虎眼睛瞪得溜圆，“它们会啄我吗？”
众人都笑起来。萧景琰看着满室的热闹，忽然道：“正好，我收到沈家村来信，说去年修的水渠引了活水，今年要在溪边搭个茶棚。我们开春去，正好能赶上第一茬春茶。”
沈清弦立刻去翻墙上的日历，用红笔在“春分”那页画了个小小的竹鸢。阳光透过窗棂，落在她笔尖，也落在谢临新扎的竹鸢上——他今早重新扎了只更大的，翅尾换了层更透亮的纱，这次还在纱上描了几朵小小的紫云英。
风从窗缝溜进来，竹鸢的翅尖轻轻晃，像要随时飞起来。沈清弦看着那抹晃动的紫，忽然觉得，江南的春天好像己经顺着风，悄悄溜进了京城的庭院，带着溪水的凉，带着竹篾的香，还有藏在笑闹里的期待，在每个人心里都扎了根。
等明年春分，这只竹鸢定会跟着他们，飞过江南的溪岸吧。沈清弦想着，把红笔又描深了些那道记号，笔尖的暖意，比窗外的阳光还要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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