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第一场雪来得悄无声息。沈清弦早上推开窗时，只见檐角积着层薄薄的白，海棠树的枝桠裹着雪，像开了满树的梨花。她呵出一团白气，忽然想起江南的冬天——那里的雪总是带着雨，黏在梅枝上，把花苞润得鼓鼓的，不像京城的雪，干干爽爽的，落在手心里转眼就化了。
“清弦，快来烤火。”福伯站在廊下喊，手里端着个炭盆，火炭烧得通红，映得他满脸暖意。
正厅里早己生好了地龙，暖烘烘的。萧景琰坐在窗边看书，谢临则趴在茶炉边煮茶，手里还把玩着个紫砂小壶，壶身上刻着“灵山”二字，是沈家村的老木匠送他的。
“尝尝这新煮的茶。”谢临给沈清弦倒了杯，茶汤琥珀色，飘着淡淡的松烟香，“是用灵山的松果当燃料烤的，三叔公说这样煮茶有野趣。”
沈清弦抿了一口，果然比平时的茶多了层清冽的香，像灵山的松风刮过舌尖。“比京城的炭火烧的好喝。”她咂咂嘴，忽然想起什么，“谢叔叔，你在江南过冬时，是不是也这样围炉煮茶？”
“是啊，”谢临往茶炉里添了块松果，火苗“噼啪”跳了跳，“沈家村的冬天，家家户户都把炭盆摆在堂屋，婆婆坐在炉边纳鞋底，三叔公就给我们讲你爷爷年轻时的事。”
沈清弦立刻凑过去：“讲了什么？是不是爷爷打仗的故事？”
“不止打仗，”谢临笑了，往萧景琰那边瞟了一眼，见他正侧耳听着，便慢悠悠地说，“说你爷爷年轻时，在灵山练兵，冬天大雪封山，粮草运不上来，他就带着士兵们挖野菜、猎野猪，愣是在山里待了三个月。”
“那奶奶呢？”沈清弦追问，眼睛瞪得圆圆的。
“你奶奶啊，”谢临的声音软了些，“那时候刚嫁给你爷爷，听说山里缺医少药，瞒着家里人，背着个药箱就往灵山跑。雪太深，她就雇了头驴，走一段滑一段，硬是走了五天五夜才到军营。”
沈清弦听得屏住了呼吸，仿佛看到那个穿着素色布裙的女子，在漫天风雪里牵着驴，药箱上的铜锁叮当作响，像在给自己鼓劲。
“她到的时候，鞋都冻成了冰坨，”谢临继续说，“却笑着从药箱里掏出一包药草，说能治风寒。你爷爷看着她冻红的手，眼圈都红了，后来总说，那是他这辈子见过最勇敢的姑娘。”
萧景琰放下书，看着沈清弦若有所思的样子，轻声道：“你奶奶不仅勇敢，还心细。她在军营里教士兵们用艾草熏营房，用生姜煮水喝，那三个月，营里没一个人得风寒。”
“就像苏姐姐一样！”沈清弦忽然拍手，“苏姐姐也总说，预防比治病重要。”
“可不是嘛，”谢临笑着点头，“苏姑娘身上，倒有几分你奶奶的影子。”
正说着，外面传来马蹄声，顾云舟和苏月见掀帘进来，身上还带着雪气。“外面雪下大了，”顾云舟抖了抖披风上的雪，“我带了坛新酿的青梅酒，正好围炉喝。”
苏月见则捧着个食盒，里面是刚做好的梅花糕，粉白的糕体上点着点胭脂，像极了雪中的梅朵。“刚学的，你们尝尝。”
沈清弦拿起一块梅花糕，咬了口，清甜的豆沙馅混着淡淡的梅香，像把江南的春天咬在了嘴里。她忽然想起婆婆做的桂花糕，也是这样，藏着满满的心意。
“谢临，你在江南见着沈家村的梅树了吗？”苏月见挨着沈清弦坐下，手里捧着杯热茶，“清弦总说，那里的梅花又大又香。”
“见着了，”谢临往茶炉里添了块炭，“比京城的开得盛，婆婆说等雪化了，就把落在地上的花瓣收起来，给清弦做香包。”
沈清弦心里一暖，低头看着手里的梅花糕，忽然觉得，不管是江南的梅花，还是京城的初雪，只要身边有这些人，就都是暖的。
雪越下越大，檐下的冰棱结得长长的，像一串串水晶。屋里的茶炉咕嘟作响，青梅酒的香气混着梅花糕的甜，漫了满室。谢临和顾云舟说着射箭场的趣事，苏月见教沈清弦辨认药草图谱，萧景琰则坐在一旁，偶尔插句话，目光落在女儿亮晶晶的脸上，满是温柔。
沈清弦忽然拿起画笔，在纸上画了个小小的药箱，旁边是个牵着驴的女子，背景是漫天风雪。她画得很快，笔尖的墨在纸上晕开，像雪地里的脚印。
“这是奶奶吗？”她举着画问，眼睛里闪着光。
“是。”萧景琰接过画，指尖轻轻拂过那个小小的身影，“是我们清弦心里的奶奶。”
窗外的雪还在下，把京城的屋顶盖得厚厚的，像铺了层棉花。属于他们的故事，在初雪落檐的冬日里，在茶炉边的旧事中，继续向前。江南的记忆与京城的暖意交织，像杯温好的青梅酒，带着岁月的醇厚，也带着人情的甘甜，在每个人心里，酿出最绵长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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