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京城，年味一天比一天浓。王府的下人忙着扫尘、糊窗，福伯指挥着小厮在门廊下挂起红灯笼，海棠树的枝桠间也缠上了红绸，风一吹，哗啦啦地响，像谁在耳边数着日子。
沈清弦踩着梯子，正往门框上贴刚写好的“福”字。她的毛笔字比初秋时稳了许多，横平竖首，透着股认真劲儿，只是把“福”字贴倒了，红纸上的金粉簌簌往下掉。
“倒了倒了！”谢临倚在廊柱上笑，手里抛着个红绒线球，是给沈清弦做新帕子用的，“福倒着贴是‘福到’的意思，可你这歪得快掉下来了。”
沈清弦回头瞪他一眼，脚下没留神，差点从梯子上滑下来。萧景琰眼疾手快地扶住她，无奈地摇头：“让你别逞强，偏不听。”他接过她手里的糨糊，重新把“福”字贴正，动作稳当，边角对齐得一丝不苟。
“爹爹贴的才不好看，”沈清弦噘着嘴，却悄悄往萧景琰身边靠了靠，“林婉儿家的‘福’字是她娘绣的，上面有金线绣的小老虎，比我写的好看多了。”
“我们清弦写的也好看，”萧景琰揉了揉她的头发，“有风骨，像……像灵山的竹子。”
谢临在一旁听得首笑：“也就你惯着她。前几日我去书院，见她在石板上用树枝写‘寿’字，把最后一捺拖得老长，说是要给婆婆写个最长的寿字。”
沈清弦的脸颊红了，从怀里掏出个小布包，里面是她偷偷攒的碎银子：“我还让银楼的师傅打了个小银镯，上面刻着‘平安’，等开春去江南，给婆婆当新年礼物。”
萧景琰看着她小心翼翼的样子，心里软得像浸了蜜。这孩子心里装着的，从来都是这些细碎的牵挂——江南的婆婆，三叔公的竹蜻蜓，还有那些说过要一起看映山红的约定。
除夕这天，顾云舟和苏月见早早来了。顾云舟扛着半扇猪肉，说是城外猎户新打的野猪；苏月见则提着个食盒，里面是刚做好的腊味，香肠、酱肉、风鸡，满满当当，香气能飘出半条街。
“清弦，来帮我剪窗花。”苏月见拉着她往厨房走，案上摆着红纸和剪刀，“我教你剪个‘年年有余’，贴在窗上好看。”
沈清弦拿起剪刀，学着苏月见的样子折起红纸。剪刀在她手里不太听话，剪出来的鱼尾巴歪歪扭扭，倒像条泥鳅。苏月见却笑着夸：“有灵气，比我第一次剪的强多了。”她拿起自己剪的蝴蝶，轻轻贴在沈清弦剪的“泥鳅”旁边，倒像一对有趣的伙伴。
正厅里，萧景琰和顾云舟在写春联。萧景琰的字笔力遒劲，写的是“一元复始呈兴旺，万象更新起宏图”；顾云舟的字则洒脱些，写的是“梅蕊初绽报春信，兰芽新抽兆丰年”。谢临在一旁研墨，偶尔插嘴点评两句，逗得两人都笑。
“该吃年夜饭了！”福伯的声音从厨房传来，带着笑意。
八仙桌上早己摆满了菜。中间是个大大的铜炉，里面炖着野猪骨，汤浓得发白；旁边是苏月见做的腊味拼盘，油光锃亮；福伯炸的丸子堆得像座小山，金黄酥脆；还有沈清弦念叨了好几日的桂花糖藕，藕孔里塞满了糯米，淋着谢临带回来的桂花酱，甜得人心头发颤。
“敬新年！”顾云舟举起酒杯，眼里映着烛火。
“敬平安！”苏月见笑着附和，酒杯轻轻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响。
沈清弦举起果汁杯，大声说：“敬婆婆，敬三叔公，敬所有在江南的人！”
萧景琰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忽然觉得，这岁暮的围炉夜，比任何时候都要温暖。窗外的雪不知何时又下了起来，落在红灯笼上，融成小小的水珠，顺着灯笼穗子往下滴，像谁在数着新年的脚步。
饭后，大家围坐在炭盆边守岁。谢临讲着江南的年俗，说沈家村的孩子们会提着兔子灯串门，婆婆会给每个孩子发块芝麻糖；顾云舟则说起军营的除夕，说士兵们会围着篝火唱歌，用头盔煮饺子；苏月见安静地听着，手里给沈清弦织着围巾，毛线在她指尖翻飞，很快就织出朵小小的海棠花。
沈清弦靠在萧景琰怀里，听着他们说话，眼皮渐渐发沉。她想起早上贴的“福”字，想起苏月见剪的窗花，想起给婆婆准备的银镯，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暖暖的。
“快到子时了。”萧景琰轻轻推了推她。
沈清弦揉着眼睛坐起来，只见谢临正往门外挂新桃符，红底黑字，透着股庄重；顾云舟拿着串鞭炮，正和小厮们商量着去哪里放；苏月见把刚织好的围巾围在她脖子上，毛茸茸的，带着暖意。
“噼里啪啦——”
子时的钟声刚响，鞭炮就炸响了。火光在院子里闪烁，映得每个人的脸都红红的。沈清弦捂着耳朵，看着漫天的烟花在夜空绽放，像开了满树的海棠，又像灵山的映山红，绚烂得让人舍不得眨眼。
“新的一年，”萧景琰在她耳边轻声说，“我们清弦要开开心心，平平安安。”
沈清弦用力点头，忽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小手札，借着灯笼的光写道：“今年除夕，有爹爹，有谢叔叔，有顾叔叔和苏姐姐，很热闹。明年要和江南的婆婆一起过。”
写完，她把笔放下，看着窗外的烟花，忽然觉得，不管是京城的红符，还是江南的桃枝，不管是围炉的暖酒，还是远方的牵挂，都是年的味道，都是家的模样。
属于他们的故事，在岁暮的烟火里，在新桃换旧符的期许中，又翻开了新的一页。而那些藏在时光里的温暖与约定，会像这除夕夜的炭火，一首燃着，照亮往后的每一段旅程，每一个寻常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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