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村的溪水涨了又落,望岳亭的映山红谢了大半,离别的日子终究还是到了。
这天清晨,三叔公天不亮就起了床,在溪边劈竹篾。晨光漫过竹堆时,他手里己编出个小巧的竹笼,笼底铺着紫云英的花瓣,里面蹲着只羽毛翠绿的小山雀,正歪着头啄食笼角的小米。
“给清弦的。”他擦了擦额头的汗,把竹笼递给来帮忙的沈忠叔,“京城难见这样的野雀,让它陪着孩子解闷。”
沈清弦收拾行囊时,婆婆正往她的布包里塞桂花酱。陶罐撞在一起发出“叮叮当当”的轻响,像串不成调的曲子。“这罐是新腌的,加了蜂蜜,”婆婆絮絮叨叨地说,“早饭要记得吃,别学你爹爹年轻时,总空着肚子忙事……”
话没说完,眼圈先红了。沈清弦放下手里的画筒,扑进她怀里:“婆婆,我明年一定早点来,赶在映山红刚开的时候。”
“好,好。”婆婆拍着她的背,从怀里掏出块玉佩,上面刻着朵小小的海棠,“这是你娘的嫁妆,据说能避灾,戴着别摘。”
玉佩触手温润,像浸过溪水的暖玉。沈清弦把它贴身戴好,又从画筒里抽出幅画:“这个给婆婆,画的是望岳亭的日出,我特意用了芦苇杆画云彩,周老先生说这样像真的。”
画里的望岳亭披着金红的晨光,云海在山脚下翻涌,确实比墨画多了层毛茸茸的暖意。婆婆接过画,小心地贴在堂屋最显眼的地方,和去年那幅映山红并排,像把两个春天钉在了墙上。
出发时,村口的老槐树下站满了人。沈忠婶提着篮煮鸡蛋,往沈清弦手里塞:“路上垫肚子,比干粮顶饿。”几个孩子抱着她的腿,仰着脸问:“清弦姐姐,明年还教我们编竹蜻蜓吗?”
“教!”沈清弦蹲下来,把赵虎送的匕首给领头的男孩,“这个借你玩,要好好保管,明年我来检查。”
谢临牵着马站在路边,看着这热闹又酸涩的场面,忽然从行囊里掏出个竹制的哨子,递给沈清弦:“想沈家村了,就吹三声,说不定山风能把你的声音捎回来。”
哨子是用灵山的老竹根雕的,上面刻着圈映山红,吹起来“呜呜”的响,像山雀在叫。沈清弦试着吹了声,引得竹笼里的小山雀扑棱棱拍翅膀,逗得大家都笑了。
萧景琰和三叔公握了握手,没说太多话,只拍了拍他的肩膀。男人的情谊总藏在这些沉默的动作里,像老槐树的根,默默在土里盘结。
马车驶离村口时,沈清弦掀开帘子,看着婆婆拄着竹杖站在老槐树下,身影越来越小,首到被晨雾吞掉。她忽然想起刚到沈家村的那个冬天,也是这样的晨雾,婆婆牵着她的手走过结冰的小溪,说:“别怕,有奶奶在。”
“想哭就哭出来。”萧景琰递给她块手帕,声音很轻。
沈清弦摇摇头,把脸埋进装着桂花酱的布包,鼻尖萦绕着熟悉的甜香。她没哭,只是把那只竹哨攥得很紧,指节都泛了白。
马车走了半日,停在运河边换乘乌篷船。阿渔早己带着周老先生在码头等候,周老先生手里拿着卷画轴,展开却是幅芦苇画——画的是沈家村的全景,老槐树、望岳亭、溪边的竹楼,连竹笼里的小山雀都画得活灵活现,用的是最嫩的芦苇芯,白得像雪。
“给你留个念想。”周老先生笑着说,“想不起来沈家村的模样了,就看看它。”
阿渔则塞给她个荷叶包,里面是刚摘的菱角:“带在路上吃,比京城的糖块清口。”
乌篷船驶离码头时,沈清弦把竹笼挂在舱窗前。小山雀歪着头,看着岸边的阿渔和周老先生越来越远,忽然“啾”地叫了一声,像是在道别。
她靠在船舷上,打开三叔公编的画筒,里面的画卷得整整齐齐——有映山红燃遍的望岳亭,有茶园采茶的晨光,有溪畔编竹篮的身影,还有那幅沈家村全景图。每一张画都带着江南的水汽,像被时光浸过的琥珀。
“在想什么?”萧景琰走过来,递给她块野草莓干,是婆婆晒的。
“我在想,”沈清弦嚼着酸甜的果干,眼睛亮晶晶的,“等回到京城,我要把这些画贴满房间,这样每天都能看见沈家村了。”
萧景琰笑了,望着远处掠过水面的水鸟:“不止呢。等你长大了,我们还可以再来,带着你的孩子,让他也尝尝婆婆的桂花糕,看看望岳亭的映山红。”
沈清弦没说话,只是把那枚海棠玉佩贴在心口。她忽然明白,有些离别不是结束,是把一段时光折叠起来,藏进桂花酱的甜里,藏进芦苇画的纹路里,藏进每次想起时心头那阵暖暖的酸涩里。
乌篷船在运河里缓缓前行,载着满船的牵挂,也载着新的期盼。属于他们的故事,在溪畔的饯别里,在行囊的春秋中,继续向前。江南的山水己刻进骨血,京城的烟火正等着重逢,而那些跨越了山水的情谊,会像这运河的水,静静流淌,温柔地漫过往后的岁月,一年又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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