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分这天，灵山的桂花忽然开了。起初只是零星几点淡黄，藏在绿叶间，像谁撒了把碎金；一夜秋风过，满树的桂花都炸开了，甜香漫了满村，连溪水里都漂着花瓣，舀一瓢喝，都带着股蜜意。
沈清弦坐在竹楼的窗边，手里捧着本手札，是她来江南后新换的。封面是三叔公用竹篾编的，压着几片干了的映山红花瓣，翻开第一页，是她画的望岳亭初雪，最后一页，还空着，留着给离别的日子。
“清弦，来帮奶奶摇桂花。”婆婆的声音从院外传来，带着桂花的甜香。
沈清弦合上手札跑出去，只见院中的老桂树下铺着块粗布，婆婆正拿着根竹竿轻轻敲打树枝，金黄的桂花像雨一样落下来，沾在她的头巾上、布衫上，把她变成了个会移动的香袋。
“慢点敲，别把枝桠打断了。”沈清弦跑过去抢过竹竿，学着婆婆的样子轻轻晃，桂花落在粗布上，簌簌作响，像谁在低声说话。
“要这么多桂花做什么呀？”她边摇边问，鼻尖沾了片花瓣，痒得首打喷嚏。
“做桂花酱、桂花糕、桂花酒，”婆婆数着手指，眼睛笑成了月牙，“给你爹爹带回去下酒，给你谢叔叔抹馒头，还要给京城的苏姑娘寄一罐，她上次说喜欢这甜香。”
正说着，阿木背着捆柴从院外经过，看到她们摇桂花，放下柴捆就过来帮忙。他不用竹竿，只是站在树下轻轻晃树枝，动作比沈清弦稳多了，桂花落得又匀又密，像铺了层金毯。
“阿木哥摇得真好。”沈清弦由衷地赞叹，把落在他肩头的花瓣摘下来，“你看，桂花都喜欢你。”
阿木的脸一下子红了，低下头继续晃树枝，声音闷闷的：“我……我娘说，摇桂花要顺着风，不然花瓣会粘在衣服上，洗不掉。”
婆婆在一旁看得首笑，悄悄对沈清弦说：“这孩子，打小就实诚，做什么都透着股认真劲儿。”
摇完桂花，三人坐在廊下捡花瓣，把杂质挑出去，留下干干净净的金黄。沈清弦的手札放在旁边，被风吹开了页，露出上面画的萤火虫。阿木瞥了一眼，忽然说：“我……我刻的望岳亭木雕快好了，明天给你。”
“真的？”沈清弦眼睛一亮，“能刻上萤火虫吗？像那天晚上的一样。”
“能。”阿木用力点头，指尖捏着片桂花，捏得紧紧的，“我还刻了只山雀，站在亭角上，像啾啾。”
沈清弦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把捡好的桂花往他手里塞了一把：“给你，放在木雕旁边，肯定很香。”
傍晚，萧景琰和谢临从镇上回来，带回些油纸和细麻绳，是准备打包桂花酱用的。谢临看到院里晒着的桂花，笑着说：“去年带回去的桂花糕，福伯念叨了大半年，说比京城的点心铺做得地道。”
“今年多带几罐，”萧景琰拿起块刚蒸好的桂花糕，放进嘴里，“让林婉儿和赵虎也尝尝，知道什么叫真正的江南味道。”
沈清弦忽然想起什么，跑回竹楼拿出手札，翻开其中一页给他们看。上面画着张餐桌，摆满了江南的吃食：菱角、莲蓬、桂花糕、野草莓，桌边坐着好多人，有婆婆、三叔公、阿渔、阿木，还有京城的朋友们，每个人都笑得很开心。
“这是我画的团圆饭，”她指着画说，“等明年，我们把京城的朋友都带来，就在望岳亭摆桌子，吃婆婆做的桂花糕，喝谢叔叔酿的酒。”
“好啊，”萧景琰摸了摸她的头，“让赵虎见识见识阿木的木雕，让林婉儿跟阿渔学学摇桂花，肯定热闹。”
夜深了，沈清弦坐在灯下，给手札的最后一页画插图。她画了个小小的竹楼，楼前的老槐树下，站着个拄杖的老婆婆，手里捧着罐桂花酱；旁边的望岳亭上，停着只山雀，亭角挂着个木雕，木雕旁飞着几只萤火虫，绿光闪闪的，像永远不会灭。
画完，她在旁边写了行字：“江南的桂花，会跟着我们回京城。”
窗外的桂香飘进竹楼，混着油灯的光，暖得人心头发颤。沈清弦摸着那行歪歪扭扭的字，忽然觉得，离别并不可怕。因为牵挂的人会记着彼此，喜欢的味道会跟着走，而那些藏在时光里的约定，会像这桂香一样，无论走多远，都能闻到，都能记起。
属于他们的故事，在浮动的桂香里，在手札的末页中，即将迎来又一次暂别。但这暂别不是结束，是为了更热闹的重逢，像这灵山的桂花，今年落了，明年还会开得更盛，把甜香，把牵挂，把温暖，一年年，一代代，永远传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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