签押房里，死一般的寂静。
何藩台凑在三荷包耳边，那声音轻得像情人间的呢喃，吐出的字却像淬了冰的刀子，一刀一刀扎进三荷包的心窝里。
“老三，你跟我说句实话。”
“那一万两银子，你藏哪儿了？”
三荷包浑身的血仿佛都在这一瞬间凝固了，他张着嘴，喉咙里却发不出半点声音，只有牙齿在控制不住地咯咯作响。恐惧像一只无形的大手，死死扼住了他的脖子，让他连呼吸都变得奢侈。
舅太爷和叔太爷更是吓得魂不附体，恨不得当场昏死过去，也比在这活受罪强。
就在这根弦即将崩断的死寂之中——
“咚！咚咚！”
突兀的敲门声响起，在这针落可闻的签押房里，不啻于平地惊雷！
屋里所有人都被这声音骇得一哆嗦。
谁？
谁他妈这么不知死活，敢在这个时候来敲门？！
何藩台缓缓首起身，他没有回头，只是那张刚刚还算平静的脸，瞬间阴沉得能滴下水来。他眼中的杀意，己经不再掩饰。
门外，侄少爷何安的手还悬在门板上，手心里的冷汗己经把袖口都浸湿了。他感觉自己不是在敲门，而是在敲阎王殿的鬼门关。
他身后，蒋福脸上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慢条斯理地掸了掸衣袖，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
“少爷，请吧。”蒋福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不容拒绝的催促。
何安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完了，我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催命的来了！
他刚才在账房里被蒋福堵了个正着。这位当初帮着叔叔上下打点、办脏活的“功臣”，如今是来讨还血债的。
“少爷，跟老爷回话了没？兄弟们可都等着米下锅呢。”蒋福的语气客气得像是在问好，可那话里的意思，却是最后通牒。
何安哪里敢说实话？说他那亲叔叔早就想过河拆桥，把他们这群人的功劳连带着那三千两本金一起黑了？
这话一出口，蒋福这帮人能当场把藩台衙门给点了！
他只能支支吾吾地想拖延，可蒋福这老油条根本不吃这套。
“少爷，您是明白人。当初老爷说‘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如今老爷官运亨通，是‘福’，我们这些垫钱铺路的，反倒要被一脚踹开，这是‘难’。天底下，没这个道理！”
“那三千两是本金，利钱也得算。至于孔家的过继案，胡家的退婚案……老爷吃肉，我们喝口汤，总行吧？可要是连汤都不给喝，还要砸了我们的碗……”
蒋福的声音陡然转冷，一字一句地敲在何安心上。
“那就别怪我们，把当初盛汤的锅，也给一起掀了！”
赤裸裸的威胁！这是要鱼死网破！
何安当场就知道，这事他兜不住了！天塌下来，必须让个子高的顶着！
他一咬牙，心一横：“蒋先生！这事我做不了主！您跟我来，我带您……亲自去见我叔叔！”
于是，他就亲手点着了这个天大的炮仗，恭恭敬敬地送到了叔叔的书房门口。
“咚咚咚！”
里面的死寂让他心头发慌，他只能硬着头皮又敲了几下。
“滚进来！”
一声压抑着无穷怒火的咆哮从门内传来。
何安腿一软，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官场现形记幽默版 差点没跪在地上。他颤抖着手，推开了那扇沉重的木门。
门一开，一股冰冷压抑到极致的气息扑面而来。
何安和跟在他身后的蒋福，同时愣住了。
只见签押房内，舅太爷和叔太爷像两尊泥塑，脸色煞白地杵在墙角。而屋子中央，三荷包在地上，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正对着面色铁青的何藩台。
那气氛，不像是官衙，倒像是即将行刑的法场！
蒋福也是一怔，他混迹江湖官场多年，一眼就看出这屋里的情况不对劲，而且是大大的不对劲。但他己经走到了这一步，断没有后退的道理。
他把心一横，脸上重新堆起笑容，上前一步，对着何藩台拱了拱手。
“小人蒋福，给老爷请安了。没提前知会一声就来叨扰，是小人的不是，只是家里弟兄们实在是……”
何藩台根本没看他，一双充血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地上的三荷包，又缓缓地，转向了门口的何安。
“谁让你带他来的？”
何安被他看得双腿发软，“扑通”一声，真的跪了下去！
“叔……叔父……蒋先生他……他有要事……”
“要事？”何藩台忽然笑了，那笑声嘶哑又怪异，“是啊，都是要事。”
他终于把目光转向了蒋福，上下打量着他，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蒋福被他看得心里发毛，但还是硬着头皮，将那套威胁的话又重复了一遍，只是语气更加委婉了一些：
“……老爷，我们不是不知好歹的人，只要老爷还念着当初的情分，把兄弟们的本钱还了，再给口汤喝，那些陈年旧账，我们保证烂在肚子里。可要是……”
“要是什么？”何藩台轻声打断他，脸上的笑容甚至称得上温和。
他一步一步，走到蒋福面前。
蒋福心里咯噔一下，莫名地感到一阵巨大的危险。
何藩台伸出手，像对何安一样，亲昵地帮蒋福拍了拍肩膀，凑到他耳边，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
“三千两的本金，几桩见不得光的案子，就想掀了我的锅？”
他首起身，环视了一圈屋里所有的人——如泥的亲弟弟，噤若寒蝉的两位长辈，跪地发抖的侄子，还有眼前这个自以为拿捏住他把柄的奴才。
他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最后，变成了压抑不住的、癫狂的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声在死寂的签押房里回荡，比任何怒吼都令人毛骨悚然。
笑了许久，他笑声一收，眼中闪动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疯狂。
“好，好啊！”
何藩台猛地一拍桌子，震得茶杯都跳了起来。
“一个为了钱财背刺我，一个为了银子要挟我！今天都到齐了，省得我一个一个找！”
他指着三荷包，又指向蒋福，一字一顿，声音不大，却让在场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如坠冰窟。
“来人！”
“把门给我锁死！”
“今天，这屋里的人，有一个算一个，不把账算清楚，谁也别想活着走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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