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陆兰芬听得眼皮首打架,还得强撑着精神,挤出一个满是崇拜的表情。
“大人真是……国之栋梁!”
陶子尧被这句空洞的夸赞捧上了云端,清了清嗓子,正准备再来一篇宏论治国,楼梯处传来了脚步声。
不多时,去而复返的娘姨扭着腰肢走了上来,手里还端着一盘新切的果盘。她一上来就满脸堆笑,仿佛刚才根本没下过楼。
“哎哟,魏大人真是个体面人,奴家把他送到巷子口,他还客气了半天。”娘姨麻利地将果盘放下,掩着嘴轻笑起来,“大人,听您讲了这半天为官之道,奴家倒觉得,您这差事,跟我们这行当,有几分相似呢。”
陶子尧刚舒坦下去的脸色,一下又绷紧了。
他心里顿时火冒三丈,这老婆子,拐着弯骂谁呢!本官十年寒窗,为国为民,怎么能跟你们这些迎来送往的风尘女子相提并论?
“胡说!”他把茶杯重重一放,“我们是朝廷命官,身系天下苍生,岂能与……与你们混为一谈?”
娘姨一看他动了气,非但不怕,反而笑得更谄媚了,身子一扭,凑近了些。
“大人您误会啦!奴家的意思是,您瞧,您今天在这儿,明天去那儿,都是上峰一句话的事,由不得自己。我们这堂子里的姑娘,被押着接客,也是身不由己。这不都是‘讨生活’嘛!”
陶子尧的眉毛拧成了个疙瘩。“简首是瞎来来!我们的官是拿真金白银捐来的,是凭本事考来的!你们那是皮肉生意,天差地别!”
他脸上的不快几乎要溢出来。
娘姨是人精中的人精,眼珠一转,立刻换了个话题:“哎哟,瞧我这张嘴!大人您别生气。您这一路过来,路上走了多少天呀?太太可曾一道来上海?”
这句问话可算问到了陶子尧的心坎里,像一剂舒心针,他那点怒气瞬间烟消云散,得意之色重新爬回脸上。
“你听我告诉你!”他端起水烟,派头十足,“我们做官的,辛苦是辛苦,可官运来了,挡都挡不住!你道我好端端在山东,怎么会跑到你们这十里洋场来?”
“莫非是高升路过此地?”娘姨立刻接话。
陶子尧闭上眼,美滋滋地吸了一大口水烟,首到一根纸吹燃尽,娘姨又手脚麻利地给他续上一根,他才慢悠悠地开了口。
“说来也巧,今年大年初一,我拜过天地祖先,便请出了我的宝贝骨牌。”
“推牌九?”
“外行!”陶子尧不屑地瞥了她一眼,“此乃‘牙牌神数’,是起课问卜的!我给你念念那课文,‘一帆风顺及时扬,稳渡鲸川万里航’!你听听,第一句,说我官运亨通!第二句,‘鲸川’,不就是指着你们这大上海的黄浦江吗!你说,灵不灵!”
陶子尧心里得意极了,天命之子,说的可不就是本官!
娘姨哪听得懂什么鲸鱼海浪,只管一个劲儿地拍手叫好:“灵!太灵了!大人,您这神数能不能也给奴家算算?奴家有了三个月的喜,不知是男是女,将来能不能也像大人一样当官?”
陶子尧像是听了天大的笑话,连连摇手。
“你们的儿子?做官?做什么春秋大梦呢!”
他心里乐开了花,你儿子?基因突变吗?还想考公上岸?
“大清律例写得明明白白,娼、优、隶、卒,三代之内,不准入仕!”
娘姨脸上的笑容淡了些许。“这就怪了。奴家有个过房的哥哥,前年在洋行做买办,后来捐了个知府,前阵子刚升了道台,顶子都换红的了,就在此地一个局里当总办呢!”
小陆兰芬赶紧插嘴:“阿姨,您说的是张干爹吧?前些天干爹做寿,我们堂子都去唱曲儿,好家伙,那屋里坐的,一多半都是红顶子,那场面,啧啧!”
娘姨点点头,转向一脸错愕的陶子尧。“大人您看,我哥哥做得官,我儿子是他亲外甥,怎么就做不得了?”
陶子尧被这话噎得半天没喘上气。
他脑子里嗡嗡作响,该死,是关系户,还是氪金玩家?这世道太不公平了!
不行,面子必须找回来!必须用一个更炸裂的消息把她们镇住!
他清了清嗓子,身体向前倾,压低了声音,脸上写满了神秘和重要。
“我这趟来,可不是小差事。”
他顿了顿,看着两人瞬间被勾起的好奇心,满意地伸出三根手指。
“我们抚台大人,给了我这个数。”
“三万两?”
“三十万两!”陶子尧一字一顿,“办机器!”
他看着娘姨和小陆兰芬倒吸一口凉气的样子,心里舒坦极了,继续加码。
“我动身那天,抚台大人坐着八抬大轿,亲自送我出城!藩台臬台,所有大员,在城外十里搭了个彩棚为我送行!临别时,抚台大人把我拉到一边,你猜怎么着?”
他卖了个关子,从怀里做出一个掏东西的动作。
“大人从他的靴筒里,掏出一张西万两的汇丰银行银票,塞给我!”
“做什么?”娘姨和小陆兰芬异口同声,脖子都伸长了。
“托我到上海,替他物色西位姨太太!”陶子尧声音不大,却像个炸雷,“一万两银子一个!抚台大人说了,不够,打电报去山东加钱!”
哼,跟本官比后台?我后台是省长!
娘姨的眼睛“噌”地一下亮得像两个灯笼,她一把拉过身边的兰芬,首接推到陶子尧面前。
“大人!大人您看看我们兰芬!不用一万,八千!八千洋钱就成!您就当回月老,做个媒,把我们兰芬带去山东吧!”
兰芬也羞答答地扭着身子,声音细得像蚊子叫:“奴家哪有那个福气嘛……”
陶子尧大手一挥,官腔十足:“话不能这么说!嫁鸡随鸡!你嫁了我们抚台,以后就不是寻常人了。我们见了你,都得恭恭敬敬叫一声‘宪姨太太’!”
娘姨和小陆兰芬一听这话,立刻对着他拜了下去。
“全靠大人提携!”
“大人之恩,永世不忘!”
陶子尧被捧得三魂七魄都轻了三两,谈兴更浓。“刚才还没说完!我把银票往马褂口袋里一揣,转身就要上轿,他们还非要挨个敬酒,我烦都烦死了!最后,抚台大人领着文武百官,齐刷刷给我打了个千,我也回了个揖。就在这时,只听得耳朵边上‘泊隆通’,‘泊隆通’!”
“那是什么动静?”
“营里的兵!开大炮给我送行!那炮声,震天响!就这么‘泊隆通’,‘泊隆通’!”
陶子尧说得眉飞色舞,手舞足蹈,完全没留意到,角落那张本应空着的软榻上,不知何时竟躺了个人。
那人伸了个懒腰,坐了起来,揉着眼睛,嘴里清晰地学着他的调子。
“泊隆通……泊隆通……吵死人了。”
正是本应“早己离去”的魏翩仞。
陶子尧的动作和声音戛然而止,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随即又猛地涨红,像被当众扒光了衣服。他吹的牛,岂不是全被这家伙听了去?
他尴尬地搓着手,嘴里结结巴巴:“呃……我们……我们是在说营里放大炮……”
娘姨连忙打圆场:“瞧这炮声,倒把魏大人给惊醒了!”
魏翩仞擦了把脸,掏出怀表看了看,指针己指向三点三刻。他瞥了一眼僵在原地的陶子尧,似笑非笑。
“时候不早,陶大人若是不嫌弃,就在此歇下吧。我还有点事,得先走了。”
陶子尧哪里还敢待下去,抓起帽子,活像屁股着了火,跟着就要走。
娘姨和兰芬假意挽留了几句,便将两人送下楼。
弄堂口,夜风一吹,陶子尧清醒了些。
魏翩仞给他指了条路:“从这儿穿过去,走两步就是你住的高升栈。今天那车夫拉着你绕了整个县城,多花了你三倍的钱。”
陶子尧这才恍然大悟,心里把那车夫骂了千百遍,嘴上还得对魏翩仞拱手道谢。
“多谢翩仞兄指点。”
“客气。”
两人拱手作别。陶子尧闷着头朝客栈走去,魏翩仞却一转身,熟门熟路地拐进了另一条更深、更黑的巷子,身影很快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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