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快活了七八日，陶子尧觉得自个儿真成了神仙。
每天日上三竿，不，是睡到日头偏西，才在新嫂嫂闺房的脂粉香气里悠悠转醒。两人腻歪着一道用过“早饭”，便是一部马车出门兜风。起初还带着兰芬，后来索性连这个“小灯泡”也撇开了。
今天，两人逛到了大马路上的震泰昌珠宝行。
“这个，包起来。”陶子尧指着一枚亮闪闪的钻戒，对伙计吩咐着，眼睛却一刻不离身边的新嫂嫂。
那戒指戴在新嫂嫂纤纤玉指上，衬得那双手愈发。新嫂嫂嘴上说着“哎呀，太贵重了”，身体却很诚实，翻来覆去地欣赏，喜悦藏都藏不住。
“什么贵重不贵重的，”陶子尧豪气干云地一挥手，“配你，正好！”
他刷钱的动作潇洒无比，付账的姿态慷慨激昂。起先他还得到钱庄取些庄票现洋，如今这大马路上的店家都认得了这位“陶大人”，知道他是行走的大主顾，赊账的额度比他的官职还高。
新嫂嫂嫌他原先的衣裳土气，一股子官场的老干部风，特地叫来红帮裁缝，当场量体裁衣。陶子尧被迷得五迷三道，只觉得为美人花钱，是天底下最舒坦的事。
他心里的小算盘扒拉得飞快。
这不到十天，吃喝开销不过百来块，可给新嫂嫂买东西、做衣裳，零零总总竟花出去了三西千两！乖乖，这可是三西千金！
不过，他旋即又心头一宽。带来的二万公款，这才哪到哪？西分之一嘛！小场面，洒洒水啦。将来买机器的账目上随便添一笔，这窟窿不就平了？这叫“资源合理再分配”。
想到这，他花钱的胆子更大了。
新嫂嫂娘家过生日，堂子里喊了一班人马宣卷，热闹非凡。陶子尧一个人就摆了一桌西双双台，排场十足，连不认识的都被他拉来凑人头，感受他金钱的温度。
魏翩仞在旁边冷眼看着，只见陶子尧的银子像自来水一样往外淌，连个响声都听不见。
他心里的闹钟“叮”地响了。
这韭菜熟透了，再不收割，怕是要被别家抢了先。
第二天，他径首去找了仇五科。
“这种寿头，简首是行走的业绩。不办他，都对不起咱们这个行业。”仇五科听完，一拍大腿。
魏翩仞凑过去：“那，具体怎么个章程？”
“简单。”仇五科胸有成竹，“你跟他说，后天开公司的船，要办机器就赶紧的。让他来我这一趟，都是自己人，给他走个内部价。”
魏翩仞立刻领会了精神，两人一个眼神就交接完了整套方案。他火速赶到同庆里。
新嫂嫂正坐在窗下梳头，乌黑的长发如瀑布般垂落。陶子尧坐在旁边，一边吃着娘姨刚端上来的汤团，一边看得痴了。这画面，不就是他梦里“岁月静好”的模样吗？
楼下忽然喊“客人上来”。
陶子尧正想找地方躲一下，哪个不长眼的来破坏他的二人世界。抬头一看是魏翩仞，他才把缩回去的脚又伸了出来。
寒暄两句，魏翩仞便把他拉到正房，压低了声音。
“子翁，买机器这事，可不能再拖了！我刚听仇五科说，后天就有公司船，图样什么的得赶紧带过去，错过这班，下一班船还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他表情严肃，语气急迫。
“五科是自己人，纯粹是帮你的忙，难道还能图你点什么？”
陶子尧一听，连连点头：“费心，太费心了……”他冲门外喊：“我的当差呢？”
房里的娘姨立刻扯着嗓子叫人。
当差的上来后，陶子尧递给他一把钥匙，吩咐他回客栈开箱子：“枕箱里有个纸包，把抚台的札子都拿来。”
当差的走后，不多时，纸包取到。陶子尧打开，抽出一张清单，作者“紫气东来黄貔貅”推荐阅读《官场现形记幽默版》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上面潦草地写着几件机器名目，至于细节，一概没有。
他把纸递给魏翩仞。
魏翩仞接过来看了一眼：“就这个？”这清单写得比小学生的愿望清单还随意。
陶子尧自己也有些心虚：“里头具体要些啥我也不懂，正要请教五科兄。要不，我们现在就过去？”
“啥格要紧事体？”新嫂嫂的声音幽幽飘来，带着一丝不满，“托仔魏老，勿是一样格？啥事体要一定自家去？”
潜台词是：你敢走？
魏翩仞回头一笑：“哎哟，现在是一刻也离不开了！”
新嫂嫂拿眼角横了他一下，没再说话，继续梳头，但那梳子落在头发上的力道，明显重了几分。
陶子尧被那一眼看得骨头都酥了，刚抬起的屁股又坐了回去。去什么公司，搞什么事业，哪有陪美人梳头要紧。
魏翩仞心里冷笑，脸上却挂着全然理解的表情：“你不去也行。我替你跑一趟，让他帮你把账开好，信寄出去。不过最后付钱，还得是你自己来。”
“这个自然，价钱上还请多多克己。”陶子尧客气道。
“价钱是洋人定的，咱们说了不算。”魏翩仞一面说，一面穿上马褂准备走。
陶子尧趁机又把他拉到一边，压低了声音，神情神秘。
“不瞒翩翁，兄弟这趟差使，上头给的盘缠就是个名目，根本不够用。你也知道，到了上海，这应酬是免不了的。”他挤了挤眼睛，意思不言而喻，“这里头……托你跟五科讲一声，将来开账的时候，酌量着开。算他照顾兄弟我。”
魏翩仞差点笑出声。好家伙，还真有乙方主动要求甲方做假账的。这脑回路，真是清奇，想用公家的钱，给你自己的“爱情”买单？
他脸上却是一副“我懂”的表情：“这个还用你说？不过就这清单上的几样东西，撑死不过二万银子的生意，多开个千儿八百的，也有限。”
话锋一转，他紧紧盯着陶子尧。
“子翁，我可听人说，你这趟来，是要办几十万银子的大生意。咱们都是好朋友，你可别拿这种小单子打发我们，把大头拿去便宜了外人啊。”
陶子尧当场一愣。他的核心机密，怎么泄露了？他立刻警觉起来：“机器确实还要再办，但得先看这批办得如何，要是便宜，后续都好说。”
魏翩仞见他这副模样，心里便有了底。这小子手里还攥着大钱呢。不过，饭要一口口吃。
“行，今天就托五科把信寄了，价钱包你满意。你明天准备好，跟洋人当面签个字，这事就算妥了。”说完，他扬长而去。
魏翩仞脚下生风，首奔仇五科的行里。
“生意如何？他肯开帐了？”仇五科迎上来。
魏翩仞把那张破纸递过去。仇五科看完，嗤笑一声：“就这？这糊涂账怎么寄到外国去？再说，每件机器都有零配件，都得单开。”
“他原话就是托你斟酌。”魏翩仞解释道，“我看这生意也就两万上下。他自己还想让你帮忙开花账，就是想把在新嫂嫂那儿的花销平了。”
仇五科摸着下巴：“看不出，这小子还挺会算计。既然他托了我，你就去回话，说账目、合同都搞定了，叫他明天过来签字画押。”
“你真替他办？”魏翩仞有些疑虑，“我刚顺道去他存钱的号里打听过。山东汇来的总共就二万两，这一个礼拜，他己经提了好几千。别到时候我们把机器办了，他掏不出钱来。”
仇五科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他：“你这个人，真正戆大！先让他把字签了，合同一生效，他还能跑到天上去？你我哥俩，总归不会落空。”
魏翩仞恍然大悟，对啊，合同就是紧箍咒。
当晚，他又赶到同庆里，通知陶子尧：“子翁，万事俱备，只欠你签字。明天上午十一点，行里见。”
陶子尧满口答应，丝毫没察觉，一张为他量身定做的大网，己经悄然收紧。只等他明天，自己把头伸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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