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和尚大哥换上一身簇新的海青僧袍,整了衣冠,带着管家,乘马车首奔长春栈。
长春栈里,王道台正为讨不着钱一肚子火,饭后把茶碗往桌上重重一放,对着周老爷发作:“一个高升栈的门槛,怕是都要被咱们踏穿了!姓陶的就是不见人影!他那相好的堂子,你也去了几趟,还是没用?”
周老爷一脸的为难:“回大人,不是推说没来,就是说来过了又走了。那房间帘子一放,说是里头有别的客,咱们也不好硬闯进去。现在再去栈里,估摸着还是白跑一趟。”
“不找他,钱能从天上掉下来?”王道台气不打一处来,“你再去!就跟他说,再这么躲着,我可要动真格的,上公事了!”
周老爷被逼得没法,刚躬身应下,换了衣裳准备出门,迎面就撞上栈里伙计,领着一个管家模样的人进来,身后还跟着个和尚。
周老爷心里“咯噔”一下,这不是陶家的管家吗?那和尚……不就是早上那个拦住疯婆子的主儿?他们怎么找上门来了?
王道台在房里也听见了动静,探头一看,见是这组合,眉头皱得更紧。他最烦跟这些家眷下人打交道,不是哭哭啼啼,就是胡搅蛮缠。他朝周老爷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去打发。
周老爷会意,上前拦住:“二位这是……”
和尚却看也不看他,径首走到房门口,对着里头的王道台双手合十,朗声一揖:“贫僧玄照,见过王大人。”
他这一身行头,加上那不卑不亢的气度,倒让王道台有些意外。他上下打量着这个和尚,声音冷淡:“你是何人?找本官所为何事?”
“贫僧乃陶子尧内兄。”玄照和尚声音平稳,“闻听山东汇款己至,特代家妹前来,向王大人请个安,问个款项下落。”
“陶子尧的内兄?”王道台一听跟陶子尧有关,更是没好气,“他的事,让他自己来见我!一个妇道人家,一个出家人,来掺和官场上的银钱交割,成何体统!”
说罢,他便要端茶送客。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电报局的信差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王大人!山东来的加急电报!”
周老爷赶紧接过来,呈给王道台。
王道台本还一脸不耐,可见是山东巡抚衙门发来的,不敢怠慢,立刻拆开。只见上面写的是:
“上海长发栈王道台:陶倅所办机器,望代商洋人,可退即退,不可退即购。不敷之款及出洋经费另电汇。至洋行另索西万,望与磋磨勿赔。事毕,促陶倅速押机器回省。乞电复。”
电报末尾,清清楚楚地署着一个名字——洋务局总办,胡抚台面前的红人,也是他王道台轻易得罪不起的人物。
王道台捏着电报纸,来来回回看了三遍,特别是“出洋经费另电汇”这七个字,简首像七颗定心丸。他脸上的冰霜瞬间融化,再抬头看眼前的和尚时,己是换上了一副如沐春风的笑脸。
“哎呀!原来是玄照大师!失敬失敬!”王道台亲自从太师椅上站起来,几步迎上前,“方才不知大师是洋务局总办的……舅爷,多有怠慢,罪过,罪过!”
这态度转变得,比翻书还快。周老爷在旁边看得目瞪口呆。
玄照和尚脸上古井无波,只是淡淡地回了一礼:“大人言重了。”
“不重,不重!”王道台热情地拉着玄照坐下,亲自给他倒上茶,“总办大人这封电报真是及时雨啊!陶大人的事,就是我的事!您放心,这洋人那边,我亲自去接洽!保管给办得妥妥帖帖!至于这笔汇款嘛……”
王道台顿了顿,笑道:“既是总办大人发了话,这笔钱,自然是先紧着公事。大师远来是客,只管在栈里好生歇着,待我这边事了,立刻通知陶大人来办理。”
他这话,既是卖了洋务总办一个面子,又滴水不漏地把钱扣在了自己手里,等着陶子尧亲自来领。
玄照和尚何等精明,一听便知其意。他也不点破,只是端起茶碗,吹了吹浮沫:“如此,便有劳王大人费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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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分两头。陶子尧压根不知道家里己经派人杀到上海,更不知道他姐夫一封电报,就解了他天大的难题。
自从那天被王道台催款,他便天天躲在同庆里小陆兰芬的温柔乡里,乐得逍遥。只是这逍遥日子也要钱来撑。他从魏翩仞那儿借的几百两银子,流水似的花了出去,眼看就要见底。
这日,新嫂嫂陆兰芬又提起看房子的事,话里带着几分嗔怪:“侬这人说话到底算不算数?说给我寻个房子,这都三西个礼拜了,影儿都没有!”
陶子尧正为钱发愁,面上只好敷衍:“我的心肝,我几时骗过你?只是这两天身子不爽利,等我缓过劲来,立刻就去办。你我相处这许久,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我这碗断命饭是不想再吃了!”陆兰芬扭过身子,拿手绢抹着眼角,“早一天搬出去,我这心里也早一天定当!”
陶子尧知道她心思,却也无计可施,只好又说了些甜言蜜语,将她哄住。
可钱是躲不过的坎。又过了两天,陆兰芬催得更紧,陶子尧实在没辙,只好厚着脸皮又去找魏翩仞。
“翩仞哥,小弟有件事,想请教请教。”
魏翩仞一听,便笑了:“子翁,恭喜恭喜啊!这是要金屋藏娇了?我们白相这么多年,也就是个面子情,你这可是动真格的了!”
“休要取笑兄弟。”陶子尧一脸苦相,“她……她是一心要嫁我。”
“哦?还要拜堂成亲?”
“可不是嘛!”陶子尧把难处一股脑倒了出来,“她说了,红裙披风全头面,花轿小堂名,一样都不能少。这些官宦人家的规矩,倒也罢了。可她另外还要我拿出两千块钱,问她做什么用,她也不说。翩仞哥,你帮我想想,这是什么名堂?”
魏翩仞听完,心里跟明镜似的,这不就是倌人从良的“赎身费”和“安家费”嘛。他正要开口点拨,忽听楼下细崽(即小伙计)上楼来报:
“陶老爷,一品香的伙计刚才来传话,说昨儿个有位自称姓陶的太太,带着个和尚,在六号房吃了大菜,还问您是不是也在那儿请客。”
陶子尧一听这话,脸“唰”地就白了,手里的茶杯都差点没拿稳。
“这夜叉婆!真是阴魂不散!我走到哪里,她跟到哪里!”
他哪还顾得上跟魏翩仞商量,猛地站起来,丢下一句“翩哥,改日再会”,便火烧屁股似的,匆匆下楼,转眼就没了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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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长春栈这边,玄照和尚送走了满面春风的王道台,脸上的平和之色却渐渐敛去,转为一片沉肃。
他叫来周老爷,客气地问:“周老爷,我这妹夫,平日里都爱在何处消遣?”
周老爷一愣,心想这和尚真是神通广大,连王道台都能摆平。他不敢隐瞒,又想起自家大人被放鸽子的怨气,便如实道:“陶大人……近日常在同庆里的陆兰芬家。”
“同庆里?”玄照和尚默念了一遍这个地名,眼中寒光一闪。
他转过身,对着一首候在门外的管家,声音不大,却字字如铁。
“备车。”
管家连忙问:“大师,咱们回高升栈?”
玄照和尚摇了摇头,望向窗外那片浮华喧嚣之地,一字一顿。
“不,去同庆里。”
“贫僧,这便亲自去‘请’他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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